当年明月

年前偶然接到高中黄老师的约稿，希望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给校刊写点东西，鼓励一下现在的学弟学妹们。想想高中毕业已逾十年，这种时光易逝的感觉，给我一种满腹斯言却难见诸笔端的忐忑。随手翻了翻大学时的一些习作，发现了这篇当年的怀旧之文。如今读来，越发有一种人非物不是的感觉。贴在这里，作为在的第一笔。

I could be bounded in a nutshell and count myself a king of infinite space. 即便把我关在一枚胡桃核里，我依然会把自己当作拥有无限空间的君主。 ——题记

高中，一直以来都是我不愿触碰的一段过往，因为那段记忆太过缤纷绚丽，平静的生活中想起那么用心珍惜的往事，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所以，今天的落笔，其实颇费了一番思索。累赘的叙述那时人那时事，终究太过庞杂，而且那些活生生地飘在眼前生在心底的人和事，倘落在纸上，读来总觉少了某种滋味而失了神韵。于是，苦苦地追思之中，那轮一路陪我行来的皎洁的月终于一跃冲破了心海的层层雾霭，用柔和的皎洁的光驱散了淫浸心间的凄风沉云，召回了惯住却久违了的祥和，还给我一片宁静的心海，用安详包容了一切的波诡云谲，独留一片浩浩的碧海青天。

最初是被月给结结实实地戏弄了一番的。一篇《荷塘月色》，那轮温柔了朱老先生的心的温柔的月，那轮照在清华园中荷塘之上的悠悠的明月就那么温柔而朦胧地携着我的高中，迤迤逦逦地向我走来。而我的那颗还没长大的心就在这样的朦胧中迷失了原本就不确定的路，于是，惶惶间与迎面而来的温静的月撞了个满怀。不免的，惹来了一片噪笑和无声的讥诮，错愕中抬起头，却一下子被迷住了。于是，没有再去理会周遭的嘈杂窃窃，静静地抓起你的手，默默地回到原本细寻不见的路。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月明星稀，月白风清，月华如练，月色皎洁…… 你陪着一颗躁动的不甘寂寞的少年之心，温柔地替我摒除了尘世的嚣噪，在那么多静夜苦读的窗前，为我轻轻地披一件轻衣拂几滴夜露翻几页诗书唤几许雅情，静静地用你如水般沉静的目光注视着我，随时把一个欲入迷途的孩子拉回来，温柔地看着我，一个稚嫩到软弱单纯到无知天真到愚蠢的孩子，一路摸爬滚打，长成了一个风雅意气的少年。

当你第一次看见有人用“腹有诗书气自华”来形容我时，你笑了，笑得那么恣肆，一失了你往日的温雅与淡定，直笑得整个天地在你的笑声中颤栗，你依然没有丝毫止歇的意思，直笑到你发现惯于躁动的我竟然如往昔你看我般镇静地看着你，你的笑声才戛然而止。然后，你笑了笑，用一种称许或满意的笑容。

时间依然逝去，一分一秒地，绝不比任何其他时候慢丝毫，抑或，快丝毫。你依然陪着我，不过，不再似过去那种淡漠而遥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不再是一静一动你静我动，而是欲静俱静一动皆动，甚而有那么一些时候，在我固执地冥想着某种执着地盘绕在指尖笔端的感觉时，你还会顽皮如孩子般撩一撩我的乱发，扯一扯我的衣衫。也曾为你突然用一个大大的灵感砸中我想得有些木讷的脑袋而欣喜过，也曾因你突兀地抽去我多日思索而来的创意而懊恼过。然后，此时的你竟似顽童似老友，却就是不肯再似往日的严师。我舞之时，你竟至迷醉般比我的步子还要凌乱，我歌之际，你也如孩子般不肯有任何一个音符低我分毫。我们相向举杯，慨然而饮，一如豪气干云联袂叱咤的兄弟；我们相与携手，怡然而行，竟似身无彩凤心有默契的恋人；偶尔的嬉笑跳闹，让我们如一对不谙世事的童子；乍然的沉静，又让我们似两个洞明凡尘的哲人。我们就这样乍合乍分乍动乍静地一路行来，在把玩红尘的每一个心情中，丝毫不懈地向前猛冲，如斗士般，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那段日子是在战甲中度过的，沉静下来的是原本躁动的心情，跳动的是原本就不甘寂寞的心。于是我历经尘世由你磨炼的晶莹的性情在你的坚定陪伴中如十万雄兵般驰骋浩荡的风尘，踏平世间沟壑，消弭胸中块垒，锐利一如倚天巨剑，划破天幕，以与神歃血的名义，为我，为我们，夺得了一个以我为王的艳阳天。

“当整个天下都是你的，我的王，你还要什么？” 你冷静的声音划破了我们团圆的静美，至少，是我认为的静美。当我尴尬的笑笑，如往昔般举起酒杯，我们喝得多少都有些落寞抑或压抑。相携走过，那么多年，我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曾粗暴如莽夫拍打过我脑袋的你呢？曾细腻如秀女为我披一衫轻裘的你呢？曾相惜似兄弟与我运筹帷幄比肩沙场的你呢？曾温柔如贤妻轻拂我鬓发叹年华易逝的你呢？我忧愁地走过我们曾驾驭的每一片疆土，试图去追忆起每一种我们曾临幸的心情，然而，除了忧郁，我剩下的也只有忧郁。当我步履维艰地走过那每一寸土地的时候，当我心神恍惚地翻阅那每一页被岁月浸黄的纸页的时候，你的气息明明就在我的鼻尖萦绕，你也来过的，不是吗？就在我踟躇在尘封着我们的刀光剑影的疆场上不知所措的时候，你也悄悄地为我披过一衫轻裘拂去几滴夜露的，对吗？就在我徘徊在铭记着我们的传奇轶事的书册前茫然若失的时候，你也轻轻拂过我的发际理顺几缕乱发的，对吗？就在我叹息的时候你也在叹息，我默然的时候你也在默然，我凝神远望的时候你也在凝神远望，我闭目沉思的时候你也在闭目沉思的，不是吗？那么，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样的经历一样的心，同一种性情同一个梦，我们却没有再同唔。为什么你能半步不离地陪着我守着我看着我和我的成长，却在我终于长大的时候，蓦然远离？如果过往烟尘终成梦，那么你的我的紧蹙的眉是什么？

终于，我决绝地问自己，是成长吗？那么，有开始，终究，要有一个合理的结尾。由我开始的，就由我来结束吧！我的朋友，好运!

“我以王的名义，启用神的咒筮，借无妄的力量，以度万劫而在的凤凰，啄碎困惑我心的枷锁，解万万年前夏河之上的盟约……”当我如中蛊咒般开始咏唱这些奇怪的话语时，我看见你，那轮明月，一脸慌乱地从地平线下跳起，莫名而惊惧地看着我，我笑了，原来，原来那么多年的，都没有逝去。是的，不会逝去的。我听见记忆的神拿着岁月的刻刀，将我们的过往琢成一个个只有你和我这样共同经过的人才会看懂的奇怪的符号。心在剧痛中接受这盛大的洗礼，滴滴而落的心血静默地吟咏着舞动着……万物无声悄然而立，为你，为我，为这样一场洪荒以来最为宏大的祭祀……

看着你的手足无措，竟似一个孩子。如同一个打碎了妈妈最心爱的花瓶的孩子，害怕责怪又不忍妈妈的心疼，乍着小手意图把这满地的碎片拼起来，却不慎划伤了自己的手……

像极了初遇时那个少不更事的我！

傻瓜，你是那么聪明，怎也可这样？

我努力地想给你一个不算灿烂至少温馨的笑，眼睛却越来越模糊，视线中的你开始由那种我习惯了的皎洁的银白一点点泛红，最后，竟至如泣血一般，艳丽唯美却又肃杀霸气的一轮，圆圆的，占满了半个夜空，静静地，如我望你般，凝望着我！

终于，放弃了给你个笑容的努力，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你的皎洁的温柔的陪我走过温馨岁月的光所能照到抑或照不到的地方，大步而去，新的征程。

而你，我的朋友，那么深的岁月刻痕，那么绚烂的充满氧气的记忆，那么刻骨铭心的执手并肩联袂并骑，已经刻入心间，不会忘的……

后记：那段无邪的高中岁月就那样离去了，而我，在时隔三年半的时间之后，才忆及那种完整的感觉，才有了勇气诉诸笔纸之间。

我是一个喜爱望月的孩子，高中岁月曾苦心孤诣地（呵呵，闷头比较合适）求学，少于种种社交应酬。然，与月有缘。时至今日，仍记得当年以月为引怀诗仙太白祭后主李煜访一代才女李清照的别致雅怀。曾想，因着赋月而“孤篇横绝，竟为大家”的张若虚、梅妻鹤子的林逋、才冠滕王阁的王子安……他们这些才气四溢的人们，也同我一样望过同一轮明月吧？念及那些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的过往，终究刻进骨头里了，不可能相忘于江湖了！是以，以月为引，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