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偶像

        一邻居时常苦恼,他家的小孩特喜欢模仿一些明星的神态语气。虽然我倍感他的良苦用心,但在这一方面我们九十年代的大叔大姨恐怕给不了什么宝贵意见。因为我们是活生生的反面教例啊,对于孩童的纯正质朴易于熏陶自然无可指摘。在资讯网络时代还未全面铺开的时候,我们就历经过那股狂热,又岂止于模仿呢!为了不厚己薄彼,我们应该告诉孩子们一些关于我们童年的簇拥往事,然后告诉他们一切都总会过去,就像在你内心刮起一阵热带季风。

        有时候人生似乎是由一个接着一个的不幸连贯而成的,不过仔细想想在这世间其实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幸也就淡然释怀。很不幸,我的十岁出了车祸。整整一年,半年躺在医院,半年闲置家中。躺在家的那段时光里我时常伸着脖子望着窗外的“木头”——“木头”“顾名思义”就是我童年时期的发小兼玩伴。他长我两岁,而在我尚未“瓜熟蒂落”之前的那两年时光里他的生命肯定是黯淡无光的,就如同我的降生具有着非凡的意义那么肯定。

        至于何出此言?日后再作细说,现在闲话少扯。

        我的十岁那年出了车祸,躺在家中的那半年我时常伸着脖子望向窗外的“木头”,木头每天都同他家养的土狗追逐嬉戏,玩得浑然忘我!完全无视他家对门阳台的卧房窗口上脖子拉伸的好似长颈鹿一般的那个我。妈蛋,老子好气!我从医院回到家那天,木头是第一个过来看望我的小伙伴,他上来摸摸我腿上的石膏又挠挠头,笑的像个傻逼一样。出于不好意思我也挠挠头笑的跟他一样傻逼。半响过后,木头实在无聊地憋不住了表示要下楼走走透透气,我本想委婉的提醒他要记得常来找我玩啊,但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疯狗似地逃出我家门口了。之后他就很久没来找过我,只是和他家的“旺财”在围院里嬉闹玩耍。一个月过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我的房门偷窥我被我发现,我怒目圆睁责问他为什么不来找我玩,他回答说是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因为我刚大病初愈不能经常被打搅。这一番说辞令老子备受感动!老子送了他一个字,滚!劳资好气啊,我一点不会觉得被打搅,我巴不得被烦死才好,劳资好气啊,劳资居然会羡慕一条被木头耍的团团转的土狗。

        那年曾经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易逃出邻村十八条土狗联手追杀的少年被自己腿上重达二十斤的石膏画地为牢,父母为我借来邻村黄大伯家中的木拐,由于丑的出奇我只愿在室内使用它。值得一提的是据说同我一般不幸的黄大伯曾拄着这对丑的出奇的拐杖蹦哒着一条腿横越过四个村子的崎岖小道到达李庄点了一碗馄饨面吃,壮哉我黄大伯!颇有一种: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的侠者风范,诚为我辈之楷模!有了黄大伯赐予的“神器”加上我强健有力的双臂灵敏的身姿,我马上又重振往日雄风不断穿梭在家中的客厅、杂物间以及阳台。

        百无聊赖的我花费了整整半年时间将四处搜刮来的武侠小说、各类稀奇古怪的盗版碟子温习了一遍又一遍。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画面,荒诞的想象,斑驳的情感完完全全填满了我当时的小脑袋,使得我在不经意间脱离了奋然向前、朝气蓬勃的队伍。如果说疾病伤残束缚住人类对生活的探索,多愁善感则是从根本上遏制人类内心的向往,因为你茫然的心灵总在急于修饰——将不美好的画面或回忆戏剧化、淡化。不得不说老一辈的艺术家真是劳苦功高,用他们的卓越才情丰富了九十年代中一个又一个惨白无趣的精神世界。王晶的《赌神》系列,徐克的快意恩仇侠骨柔情、王家卫一手编导得扑朔迷离。那时我自认为最爆笑的一部电影是《东邪西毒》,假正经的台词;摸不着头脑的剧情;无处不在的笑料。若不是曾经在半年内反反复复将此片看了二十余遍,我绝不会去拨开柜子里另一张已经积了灰的光碟盒。这部片名叫《阿飝正傳》的电影里面根本不存在一个叫阿飞的人,这部把许多人的痛苦快乐、难以名状,纠葛成一团的影片,我只记得了一个开头: 手表的秒针滴溜溜转过去一圈,一分钟过去之后张国荣对着苏丽珍讲:十六号,四月十六号。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

        假设那时的我看懂了这部影片,可我没能看懂。假设这部片子有个主线,那一定是主角的偏执冷酷、放荡不羁透过萎靡颓废的六十年代遇见了我。劳资当时就被圈粉了,满世界宣布张国荣成为我人生的第一位偶像。那么强势的撩妹技术绝对仅此一家,再无分号!我兴高采烈的找到木头向他宣布这个消息,木头搅动嘴里的真知棒含糊不清的回答我说他知道过这人,没等他讲完,我再次骄傲的跟他讲:“你知道嘛,有他在这个世界谁都休想再分到一个女人。”木头惊愕的一口咬碎了真知棒,砸吧砸吧嘴巴:“还好还好,你知道嘛那人已经死掉了。电视台都报道了!”!!!!!当时要不是劳资脑容量足够大,分分钟就原地爆炸给你们看。后来我通过各种渠道获悉了这一事实,就在我躺在医院的半年内我半年之后所认可的偶像跳楼自杀了。而当我在医院的大半年里隔壁床的老大爷日日夜夜霸占着遥控器缅怀着红军抗战的巍峨事迹,致使我对这位偶像的最后一点音讯都一无所获。时至如今还是时常希翼,假如他还活着一定会常来大陆,那么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这位风华绝代的妙人。

        很久远的后来我才明白过来,木头的细腻也好,我光怪陆离的想象力也好。都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人的心灵会是那样的脆弱敏感,又会是那样的纯洁柔软。像是一片蓬松的土壤,很多人很多事会在你的心田里播下种子,也许我们亲眼见证了它们此起彼伏的生长,但同样我们必须承认自己是永远都无法看清楚在这片土壤之中那些种子扎入的根茎有多崎岖、多深入又是多么的错综复杂。所以如果有机会,一有机会我们绝不该错过,找到那么一个人替自己“松松土”。连根拔除坏苗子,同时也拔掉一点好苗子,给自己腾点空间,时刻要记得让自己做个轻松愉快的大好人。哼哼。

        2012年我经历人生第一次心理治疗,咨询的医生对我讲从今往后我俩就是好朋友,没有什么不能向好朋友吐露的。我说好的,那么请你先告诉我一个秘密以表诚意。在相互之间足足凝视了一刻钟之后,医生崩着牙一字一顿的喊:娘希匹,你小子是来砸场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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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以此篇献给我此生挚爱,一个一心梦想成为著名心理医生而我却只能从她身上看出一身侠义斐然的姑娘。我始终愿意为你去追逐那飘渺天际的孤筝,为你,千千万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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