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拿什么拯救你之无良少年

小龙是我的案件当事人，严格来说是犯罪嫌疑人，因为盗窃被刑事拘留，之前同样因为盗窃被行政处罚过两次。而他还只是个未成年人。

讯问他之前，我和师傅去了他的家里，我们早晨九点从单位出发，下午三点才找到他家所在的村庄，那地理位置用穷乡僻壤来形容最贴切不过了，静宁人最自豪的苹果产业在那里不见踪迹，放眼过去陡峭的山坡上都是黑黄色，要么是已经干掉的玉米杆，要么是正被刨出来的土豆，而这两样农作物今年的收成和价格都不好。不过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幕才真正让我感到震惊。

进村庄后我们碰到人就打听小龙家在那里，村庄其实很小，只是人住的分散，我们按照指路人指的方位前进，不一会看到一位蹒跚的老太太，师傅说估计是小龙的奶奶，果不其然。老人其实并不老，七十出头，只是破旧的穿着让她看起来要更老一些。我们说明来意之后，她领着我们去小龙的家里。之所以说去小龙的家里，是因为她和小龙并不住在一起。

农村的住宅都是一座座院落，院落的方圆用院墙围起来，在某个方位的正中开个口子安装门，有些人家会有两道门，第一道门进去一般都是陈列些劳作工具的杂物房，进入第二道门，才真正到了院子。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见过不同的大大小小的院落，有的破败，有的豪华，但他们都由院墙和大门围起来。近几年精准扶贫，农村的院落也都变得富丽堂皇起来，但这种院落的额规格并没有改变，哪怕院内修着小洋楼，依旧会用院墙围起来，这样才会有家的感觉。

走了没多久，小龙的奶奶指着前方说到了的时候，我着实被惊了一下。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而没有院墙，没有大门的农村住家。一切就那样敞开在你面前，猝不及防。一排矮小而破旧的小房子前面，堆着一堆发黑的草垛。风呼呼吹过，从破了的门缝发出声声哀嚎。整个院落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是无尽的荒凉。挨着小房子，搭建着两座活动板房，再往后看，有一独坐房子还算新，比其余的房子都要高，在一个水泥台子上面。这是农村经常说的上房，这里一般都是家里的长辈住，客人来了也自然要往上房领。老太太把我们领向那座房子的时候介绍说这是乡政府的人帮忙盖的，原先的房子漏雨严重已经不能住人了。这座房子的门和窗子都是虚掩着的。推开门进去，有种腐烂的气息，里面昏暗的像是另一个世界。要不是老太太指了指炕上，我们谁都没有发现那里还睡着一个人。那是个大概一米五宽的土炕，有一半被树梢和木棍占据着，另一半躺着一个蜷缩的老人。老人身下铺着箱子拆成的纸板，身上搭着窄小而又破旧的棉被。炕前面是一个火炉，有风吹的时候会从炉面上冒出阵阵青烟。炉子的旁边是一个有缺口的大碗，斜斜靠着一把树梢，里面有粘稠的无法分辨的东西。老太太上前推了一把睡着的人，他翻身坐了起来，我们才大概看清楚他的样貌，那是一位老态龙钟的人，凌乱的胡须遮住了大半个脸。翻身的过程伴着阵阵咳嗽。这正是小龙的爷爷。小龙的奶奶告诉我们说他的耳朵有些背，我们必须大声说话他才能听的到。

整个房间没有一处可以落座的地方，挨着墙有一个落了一层厚厚尘土以至分辨不出来颜色的大方桌子。师傅站着了解情况，我就站在大方桌子前面记笔录。就此，我们对小龙的成长经历有了大概的了解。

小龙的母亲是那种好吃懒做的女人，在小龙五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自那以后，小龙的日子就变得不好过了。小男孩都是比较调皮的，别人家的孩子犯错误后顶多是一顿责骂，而小龙的下场往往是一顿毒打。六岁的时候小龙上学，因为没有妈妈，经常受到同学的嘲笑，越发的捣蛋，学习成绩也不好，那会的老师体罚学生是常态，不像现在动不动会被家长找麻烦而放任。小龙的童年几乎就在毒打中度过，在学校挨老师打，回家了挨爸爸打。“有时候他会用绳把娃捆起来打，打的浑身是血。把娃打的脑子不合适了”，这是小龙奶奶告诉我们的，至于小龙现在的迟钝表现是不是和小时候的毒打有关我们不得而知，但他确实是一个从小缺乏关爱的孩子。

小龙八岁的时候，他爸爸带着同村的一个寡妇去了新疆，从此渺无音讯。临走前还变卖了家里的所有粮食。为此，小龙的大爸和小龙爷爷分了家，小龙由爷爷抚养，而小龙的奶奶和小龙的大爸生活在一起。

小龙九岁的时候就跟着同村的人去外地打工了，那会的工地对童工的雇佣和监管不像现在这个严格。不过小龙虽然跟着大人们一起做工，却并不能获得相应的报酬，因为他不会算账，工钱多少全凭老板的良心了。到目前他已经十六岁了，力气活大人能做的他都在做，但依旧挣不来多少钱。他的盗窃念头也因此而起。刚开始没钱花了的时候，他就拿着他爷爷养老金的存折去取，后来有了第一次盗窃：偷村民家的鸡去卖；第二次盗窃停放在路边的的摩托车。而这一次，是入室盗窃。

去看守所讯问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龙。他和我想象的有所出入，一米九的个头，清瘦的脸庞，加之被剃光了头发，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问话的时候，他有时会答非所问，但能从中感觉到他的不成熟和孩子气，会让人心生怜悯。他说他自己经常被哄骗，挣不来钱，实在没钱花的时候想起来去盗窃，但他现在很后悔，觉得对不起人家（他这次盗窃的是他曾经做过工的一户农民），他想出来自己挣钱，“拿笔杆子的事情我干不来，但做苦力我还是攒劲着呢，别人都夸我。”听他讲这些话的时候我听见师傅在轻轻的叹息，师傅家的孩子和他一般大，正在校园读书，用师傅的话来说是说都说不得，是捧在手掌心被全家人疼爱的。而他，已经在现实而残酷的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六七年，已经饱受了生活的摧残，而现在正在经受牢狱之灾。

我们对小龙不幸的童年深感同情，他只是个缺少关爱的孩子。我们相信他目前的行为都是被生活所迫，我们有信心挽救他。经过我们的不懈努力，小龙被取保候审，并且安排他在一家企业当保安之后的诉讼程序我们都想好了，我们祈愿他能像个正常的青年一样自食其力，从而在这个社会立足。

美好的愿景抵不过残酷的现实。好景不长，我们接到了那家企业的电话，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小龙继续干下去了，“他没得救了，他根本不会遵守我们的规章制度，早晨不到十点不起床，晚上一两点才回来……我们发现他有偷我们业主的苗头，说什么都不能再要了。”

 所有费过的周折，所有美好的愿景，都被现实所摧残，所有的同情心，瞬间被悲哀淹没。想起电影的一句台词：“我们努力，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小龙的命运，被现实摆弄成如此这般，如今，谁又能帮他改变命运呢？这样的少年，该拿什么来拯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