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才赶时间,我不需要。
我死了。
这种感觉就像,出问题的电脑被重启,一部分恢复,一部分继续。
我丢了一部分记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为何死的了。好在我还有大把时间去寻找原因。
房间里的一切都如同平常一样,床头摆着还没看完的书,柜子上放着空了的咖啡杯,电脑上还存着我还未结尾的稿件,显示器微弱的光亮在凌晨的黑暗中。小乖趴在床边,轻声打着呼噜。
那是我今年签约的第二个稿,作为一个作者,半年内签两个长篇,我应该算是高产了。如果不是最近状态很差的话,这个稿应该前天就写好的,那个小编辑昨晚还打电话给我,确认完成的进度。现在看来,我是写不完了。
说不定,那个小编辑会是第一个发现我已经死了的人呢。自从开始以写作为生后,除了个别1-2个责任编辑外,和外界几乎没有什么沟通了。这倒是实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梦想,不打扰,也不被打扰,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活。
似乎从二十岁开始,和别人打交道就成为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了。身边都是一些自以为是,不懂得分寸感的家伙,即使暗示的已经足够明显,还是会越过边界,走过让人觉得过分亲密的地方来。幸好后来开始写字,慢慢减少了和外界的交流,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会死的更早。
近一两年来,一切还算顺遂。去年上半年出了一本实体书,下半年又办了签售会,年末的时候开始有了稳定的约稿来源,经济也逐渐好转。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理由自杀。
所以,我是被人杀死的?
除了快递和外卖以外,和我保持稳定联系的,并且知道我住址的,只有【东江】和【西路】两个出版社的编辑。此外,知道我住址但是很少联系的,还有几家小出版社的责编,最近和我有联系的,也就只有【念】杂志社的南宫了。
说到这个,除了记忆以外,似乎我的感情也一起死掉了。再提起这些曾经接触过的人,我能记得的就是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对他们的感觉,却好像只是几个很了解的陌生人。
小乖和我吃的东西都是完全一样的如果外卖有毒的话,没理由只有我死了,那个小东西还活着。不是外卖的问题。
那就只剩下三个小编辑。
东江出版社的南笙,是两年前开始和我有联系的。多亏了她的照顾,我的书才能顺利出版,也是自从认识她之后,我写作的路才慢慢顺利起来。所以一直下意识的和她保持比较好的联系。
和南笙最近的一次联系,是在一周前,确定了上海,南京,深圳和广州签售会的时间。说实话,我并不喜欢签售会,虽然可以马上提升收入,改善生活,但一次与太多陌生人打交道,总会让自己感觉异常辛苦。这次的签售会原本准备拒绝的,四个地方四次签售会和两次读者见面会,从开始到结束的时间也只有一周。等于一整周都没有什么时间休息。
不过过来确定时间的人是南笙,带来了很多水果和书,又是再三的拜托,实在很难拒绝。答应了南笙后,从上周便开始赶稿,希望可以把签售会期间的写作任务提前完成,白天签售晚上写稿的日子,即使已经死的彻底,一想起来还是会打一个冷战。
现在正在赶的稿是写给西路的。说起来是很久以前欠下的债了,当时正在为第一本书的出版焦头烂额,拿着大纲和简介四处投递。东江和西路出版社先后联系到我,等到西路出版社的青微找到我到时候,我已经和南笙签了出版协议。
作为一个写作新人,能被两个出版社同时看重,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于是,我便和青微说,如果以后再有机会,一定会与他们合作。这本来是一句客气话,没想到青微却当真了。一个月前,第一本书刚刚出版,青微便找了过来,一周后,我们便签了连载协议。
这样看来,如果我死了,对南笙和青微不仅没有好处,反而要承担着签售会爽约及作品断更的风险。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南宫了。
【念】是一个很小的出版社,主要靠杂志维持生计,所以相对于其他的出版社来说,稿费低了不止一成,导致很多稍微有些名气的作者都不是很愿意和他们合作。
其实我最开始也是不愿意的,后来同意和他们合作,百分百是因为南宫的个人魅力。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有种人,自带光环。南宫就是这种人,那天的聊天,从我非常不情愿的开门开始,到我意犹未尽的送他离开结束。也是因为那次聊天,我才答应了尝试在他们的杂志进行短期的连载。
因为只是十万字的连载,所以是所有内容一次性交付的。邮件应该已经在前两天发出去了,但是修改的建议还没有反馈过来。那是一个本格式推理小说,以我早期未出版的一个作品为基础进行拓展完善才完成的,整体而言,并没有太多新意。也许作者突然去世能成为一个噱头?
所以,南宫是我的头号嫌疑人。隐约记得他那天有回了一个邮件给我,如果我还能查电脑的话,应该是可以翻到的。
原来死了也是可以玩电脑的,那我要不要把那个短篇的结局写完呢?可是,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又凭什么写推理小说。
嗯,在收件箱找到了南宫的回信。他说:您最近气色很差,请好好休息。修改意见将会在两周内给出,非常感谢您的支持。
两周,对于短篇来说,是一个很长的时间了。如果是很成熟的网络写手,都够再写一个10W字左右的短篇了。他给我这个时间大概是为了让我可以休息一下。
向上翻,是那个小出版社责编的邮件,因为只是一次性的合作,又只是个短篇,所以连见面环节都省略了直接签了协议。他的邮件上写着虽然原定昨天就应该提交小说的初稿,但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还是和主编协商延迟了3天。
所以,我是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在说我的身体状况?
继续翻,是南笙和青微的邮件。中规中矩的问候邮件,并在文末提及催稿和其他合作事宜,以您好开始,以“无论如何请您一定守时”结束。
时间,是活着的人才需要的东西。我想,在我未来的日子里,应该都没什么需要守时的事情了。
更值得重视的事情是,南宫和那个小编辑都说我的身体状况不好,可是,在我的记忆力,至少一个月内,我没有因为身体不适去过医院和药店。
所以,嗯,我喜欢以所以开头的句子。
所以,排除了自杀和外卖中毒,排除了我的责编为了噱头蓄意谋杀(虽然我现在可以把稿写完,但我完全不想写),剩下的可能就是,意外死亡?
到这里,我不得不好好地看一下自己的尸体,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站在床边,也躺在那里。我闭着眼睛,也看着自己。
床上的“我”脸色有些苍白,身体上没有血迹,抱着被子,看起来就是睡得正好的模样。如果可以用安详来形容自己的话,那就是对“我”此时最好的形容词。
这样想来,我大概有一个月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一个接一个的稿件,签售会安排,断断续续的拜访电话,和下面的行程计划,以及持续的写不出稿和不得不赶稿。
我一直觉得自己在飞快的变老,而时间永远走在我的前面。为了完成一个有一个进度,我经常靠高浓度的咖啡和外卖度日,不仅自己,小乖都跟着一起瘦了很多。可是,我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
因为时间是活人才需要的东西,而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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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写的多烂,都得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