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郊外,深秋,落日琴坊。
“我把他的头埋在那棵山茶花下了。”
琴声如常,琴师只顾琴弦。
“我把他的狗头埋在那棵山茶花下了。”
“哦?”琴声依旧,但这青衣琴师终还是提起了点兴趣。
顶层雅间,三面无遮,配上满山红枫,漫天的红。
一曲,听罢。
酒杯一轻磕,目光从红枫中收回,红衣女子看向眼前的男人,柔声道:“你不想问问,谁的头?”
指尖轻捻琴弦,寻着女人的声,轻笑道:“天下四绝色之一的仙儿姑娘,伤在手上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的头都一样。”
酒入杯,入喉,红晕上了林仙儿的脸,目光飘进酒杯,盯着其中的残留,似打趣道:“那你呢?”
琴声起,青衣男子脸上依旧是笑,缓缓道:“我只是个弹琴的,也只是个瞎子。”
听着琴,半伏在柳木桌,红衣顺势散开,此刻她活脱脱像只火蝶。左手撑着玉般的下巴,右手拿着古铜酒杯,贴在自己红晕的脸上,懒散道:“也是,我竟问一个瞎子,哈哈······”说着说着,她自己都笑了出来,只是她的眼睛一刻不曾离开他。
笑声突然的开始,突然的结束。
结束时,她重回来时的端庄,端坐在纯丝的蒲团上,喃喃自语道:“马长龙的头。”
脸色不变,琴声慢了,聆听的她,玩味的笑着。
食指合着琴声,一声声敲在酒杯上,她柔声道:“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马长龙是你林欢的大哥。”
听着,一闪而过,一抹失落的笑,林欢感慨道:“江湖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曾经是我大哥。”
林仙儿见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更艳了一分,将半盈的酒杯磨着柳木桌,推送到林欢的面前,道:“当然,要是十年前,我来找神目琴郎呢,怕是十条命都不够呢。”
听着摩擦声,林欢稳稳抓住了杯底,向右旁一挪,只听这女人又开口道:“哎,你说当初你们怎么断绝兄弟情义的?真是在天蚕老人墓前吗?”林欢看不到她脸上的狡黠,但耳朵听得出,不恼,温柔回道:“你又怎会不知呢?”
嘟着嘴,拨弄着微微垂在眼前的头发,似撒娇般说道:“故事,说书的说哪有听真人讲有意思呢。”
“这倒是真的,故事真人讲要有意思得多,不过我说的,可也不比他差!”声音从林仙儿背后响起,一道黑影,窜入!
林仙儿手上寒光一闪,可短刀不见,却也连衣角都没触到。
林仙儿再回头,桌边已是三人。剑眉星目,无刀无剑,坐姿宛如无赖,拿着林仙儿刚倒的酒,一仰头,喉咙发出了“啊!”的舒爽声。
喝完后,摇头晃脑,并向林欢说道:“她武功那么差,你也信就凭她能杀了马长龙,就喜欢逗女人,不过这花不错!酒不错!人更是不错!”说到“人”字,他的眸子直直转向林仙儿。
林欢捧茶,轻抿一口,笑道:“早来了,却非要在顶上呆。”
“这不习惯了嘛。”黑衣男子摸头,尴尬的笑了笑。
林仙儿美目流转,丝毫不惧,反盯着黑衣男子道:“我倒是谁呢?原来是盗神白无双,怎么,在落日坊偷到什么了?”
白无双听着她的淡淡讥讽,一点不恼,反欢笑道:“仙儿姑娘,您别生气,我说故事的本领可不比神目琴郎差。说书的说错了,不是在天蚕老人的墓前,而是墓里!”白无双摇头晃脑,但在说的时候,眼睛仍时不时偷瞥一旁稳坐钓鱼台的林欢。
见林欢笑的淡然,林仙儿又张着好奇的美目,白无双悠然道:“当年武林五老之一的天蚕老人在死之前,寻得一晋代王室之墓,其间共三层七十二室,内部机关暗格更是无数。江湖传言:天蚕老人在墓中放入了两样东西。”
没等白无双往下说,林仙儿就玩弄着青丝,打断、懒散道“这两样东西分别是天蚕神功和神药不老丹。”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林欢听白无双吃瘪,也轻笑了起来。
白无双丝毫不受影响,仍是笑着说道:“十二位武林高手,共赴天蚕老人之墓。出来的只有江南十二帮帮主马长龙和。”说道这里,白无双清了清喉咙。
“且这两人在墓中为不老丹大打出手,神目琴郎落败,出来时神目失明,琴弦全断,昏迷十四个日夜,马长龙成为最大赢家。”说完,他把酒杯一磕,接着仰头下肚。
林欢双手握茶杯,一言不发,席间静了。
白无双咋着嘴,感慨道“马长龙的武功真是不错,前两年我也想见见传说中的不老丹和天蚕神功,我在他阁楼顶上走一步,他便在楼下叩下酒杯,一步一声,十四步,十四声,一声不差!”
可突然林仙儿半个身子倚在柳木桌上,红衣散落,目光如蛇,悄然道:“厉害是厉害,可我说的是真的呢!”
“咔哒!”茶杯出现了裂纹。
茶水流落在青衣上,“神目琴郎”开口!
“再说一遍。”
“哈哈哈,她说的是真的!”“嘶嘶!”伴着楼底桃花马死亡时急促的嘶鸣声,又是一道黑影窜至中央!
白衣,黑鞋,头戴斗笠,斗笠上半黑半白,魏晋分明。
白无双忍不住出声道:“哭笑人——蓝伊,你不是死了吗?”
蓝伊轻撇嘴角,瞥着仍倚在桌上的林仙儿,调笑道:“是死了,不过是做了个花下的风流鬼!”
“再说一遍。”手离茶杯,抚琴弦!
“就是你也不可能杀了马长龙。”白无双皱着眉头道。
蓝伊向桌前踱步走来,边走边道:“我一人当然不行,但配上白家的断魂散,你觉得呢?”话音落,恰走到林仙儿身边。
林欢听着,闭上了空洞的双眼。
林仙儿扭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向林欢走去,附耳挑逗道:“可是我请他喝酒,我是白哦。”
林欢的手颤抖了,他望着右耳边的她,柔声道:“你是白,你不是,不是死了吗······”他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见林欢双手离弦,蓝伊转瞬之间,拍桌、飞身直取林欢咽喉。
可刹那间,他在空中一个苍龙游海,强扭身向右。他身后的木柱上,稳稳扎着林仙儿的飞刀,刀锋入柱过半。蓝伊用眼角瞥着冷着脸的白无双,轻笑。
下一秒,两人飞身入林,伴着刀出鞘的声音。
白缓缓坐下,敲着酒杯,狠狠道:“我是没死,可我身不如死!”边说琴弦边被根根割断。弦断,她看向蓝伊的方向,似释然道:“六十四根银针必须同时扎入,又必须是男子的纯阳功,我被六十四个男人看了身子,六十四个!”她猛地转身:“两人都回来,却没一人前来!让我受尽天下人的嘲笑,笑我残废抛弃!笑我身子不洁!”
咬着牙,流着泪。她倒在林欢右手边,颤抖着道:“你明明说过,不管如何,你会回来的,人呢!人呢!”
林欢眼角润了,仍是一言不发。
白止了哭意,慢慢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林欢,淡然道:“也无事,十年,世间早忘了白,只记得如今的林仙儿!”
“是我对不住你。”
“当然!还有马长龙,我告诉过他我要谁,他仍要来争!”
林欢凄惨笑道:“见了你,又有哪个男人能放下。”
“跑呀,你们盗门世家就会跑吗?”蓝伊的声音猛地传回来,回来的还有断去右臂的白
无双。“喂,神目琴郎,我可搞不定了!”
蓝伊见地上的断琴,脚上运八步金蝉,穿骨剑剑指白无双眉心。
“叮!”血溅。
江湖传言:琴一响,血必流。
剑心离白无双眉间只余一指,斗笠离身,白衣沾血,青衣如常。
白无双笑着跌倒在地,刚想开口调笑林欢的五指勾弦,便被琴音振晕。
林欢终站在了起来,对着万枫林,笑道:“没有神功,没有神药。”
摇着头,他仿又回到墓里,轻声道:“眼睛被魔手取了,琴让狮王震开,这我都不在乎,可盒子是空空如也!它不该,也不能空空如也!大哥拿走了得,不过是空盒。”
白听着林欢越来越小的声音,脸色已再无喜色,惊讶道:“马长龙竟拿的空盒!”
“不老丹与天蚕神功不属人间,有盒也得死。”
“可你为何不来找我!”白突然发了疯似的呼喊道。
“药失,目闭,弦断,我又拿什么去见你?”
没人在说话,只留下无言的泪。
良久,白再也支撑不住,膝软,摔倒在地。见他前服下的断魂散,终还是来了。
望着一脸惊慌的林欢,她发自内心的笑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当年满泪痕的他,当年为了自己惊慌失措的他。
她想最后再摸摸他的脸,手到半空,垂下。
命运言:错过,错过。
林欢抱着她,他笑了,放肆的笑,笑得像个孩子,笑的涕泗横流。
怀里有她,有琴。
神目琴郎五指勾弦,琴音如常。
“白别怕,有我在,大哥他,不敢怪你。”
塞北郊外,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