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给予了我一份完美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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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生产还有相当一段时间的时候,我便盘算着如何坐月子。据上一次的经验,最重要的是打发大把的躺在床上却无法用眼的无聊时光。

我的预设是读《论语》,这本中国最具盛名的经典一直接触的只是皮毛,希望借这个时间细细品味揣摩。寥寥数语意寓深远,读上一句品味良久,实在是太符合我消磨时间的要求了。

可是真正进入月子的时候,脑海里反复浮现的却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因为前几日正在读这本名作,并因此陷入了一场思维的沼泽。

事实证明,一个平庸的脑袋思考哲学或者说人生实在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看到一则报道,一位年轻的女子放弃安逸的生活开启了说走就走的旅行。有网友评论说,生命中要承受的实在太多,想要追求自我必须学会卸下身上心灵的重担轻装上阵。

正是如此!彼时我正好读完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对无所牵绊放弃所有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十分支持。追梦路上,人应该学会为自己减负,过多的重量会阻碍前行的步伐。

牵绊和顾虑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可是,得出这个结论和感悟的时候,脑海中一闪而过另一个念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在阅读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时,曾接触过这样一个观点:失去了重量的人生,会越来越轻,最终脱离脚下的大地,飞向虚无的高空。

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那么问题来了,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是究竟是重还是轻呢?两个观点在我的脑海里开始打架,久久占据着我思考的时间,迟迟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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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尤其在医院待产的不眠之夜,走廊病房里随处是不能安睡的产妇和家属,黑夜更加深邃而清凉。

住院待产,医生诊断后安排第二日早上八点手术,那将是星期一的首台手术。医生说,明天周一,届时医生护士都在,更加安全。

可是孩子的到来仍然猝不及防。

整个晚上都感觉腹部隐隐作痛,半夜三点钟突然见红。

护士询问,“肚子痛吗?”

我答:“像来例假的感觉,有些不舒服,但并不怎么痛。”

医生来了,也问,“肚子痛吗?阵痛几分钟一次?”

我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

此时我已经坐在胎心监护仪上,有着明显的宫缩曲线。

医生十分焦虑:“你连痛不痛都不知道吗?”

“不痛”,我继续回答。

医生护士十分无奈,只能不停地与手术室医生电话沟通,时刻关注我的动态。

五点钟左右的时候,胎心监护仪上,终于宫缩曲线 幅度越来越明显,时间越来越规律。

医生看了一眼,说,马上安排手术,家属签字。

孩子出生的时候七点零五分,窗外的阳光好得出奇,忙碌的医生抬头看看,都忍不住惊呼。就在前夜,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这突如其来的晴朗着实让人喜出望外。

孩子十分健康,“哇”的一声向这个世界发出了第一句声响,宣告他的来临。

内心的喜悦感觉无法言说,顿时觉得世界变得完整,美妙无比。

尽管数年来反对二胎,为此与夫家曾闹得不可开交;尽管为此放弃了舒适安逸的工作,成为了朋友同学 中的边缘人物;尽管由一个好强奋发的职场女性转变为没有收入的全职妈妈;但在那一刻,我对生活充满感激。无论如何,生活总是给予我最好的现在,当下便是胜过所有的存在。

生命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我感到满足而幸福。

或许这便是生活的意义,永远用一种无法预期的轨迹向前发展,永远到达的是不曾预设的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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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的创伤加上麻药的作用,我一直精神不佳,对周遭的事物并不十分关心,即便是家人朋友的电话微信也不愿意回复,实在是太疲倦。

可是听到对面病床家属的聊天,我还是集中精神竖起了耳朵。

我对对床的女子十分感兴趣。她一张娃娃脸,发髻随意地盘在脑后。和其他产妇前呼后拥不同的是,照顾她的人很少,甚至有时候床边一个人都没有。一位年长的妇女和一位上了年纪的的男子轮番照顾她。刚进到病房,面对其他病友的询问,她道:“痛死了,缝了四针,还没有打麻药。”

或许是港台剧看多了,我认定这是位能干有主见的女儿,看护他的是自己的父母,而孩子的父亲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出场,或许是一段精彩的豪门少爷与平民女子的旷世之恋,尽管遭受重重阻碍,但女孩历经千辛万苦即便独自承受也要生下孩子。

事实证明我确实想太多,另一位病友的家属问道:“我看你年纪和我老婆差不多,84还是85的?”

女子答:“我快33了,84年的,这是二胎。”

问到那位年长的男子,看护她的妈妈说,“那是她的老公,腿不好。”

问的人没有继续,谈话到此为止。

再次看到那位男子时,我便多留意起来。看着十分显老,为人也很木讷,坐着不动超过五分钟便开始打瞌睡。我看他的腿,并未看出什么直接的异样,倒是手,或许是风湿的缘故,形状奇特,并且在不停地发抖。样子有些吓人。

可是,半夜醒来,看过去,男子搬着板凳坐在床头,手搁在围栏上,头枕在手上,认真地看着妻子和孩子。女子醒来,二人说着简单的话,气氛十分和谐。

整个病房我与这位女子相处得最好。我们一起去理疗,她可以用我的开水瓶打开水,半夜排队等厕所时一起小声诉说对病房一位月嫂的不满,她向我的先生建议如何饮食才能让我的伤口快速恢复,我十分喜欢她。

她先我一天出院,走时,打包完所有的东西,她对我说,“我走了,再见!”

我笑着说,“再见!”

还有一位待产时在走廊上的大姐,长我几岁,为人十分爽朗。说起话来让人没有距离,并且对事物极为热心和好奇。

走廊上一位产妇紧急发作,很快便生产出来。她对我说,我们一起去看看。不到一分钟,她便与病人的家属聊得火热。离开后,亦十分高兴地对我说:她这样快,可以少受很多痛。

我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她还在走廊里,当时我还不能说话,但听见她用欢快的声音同我的先生道喜。朦胧中我看见她的身影来到我的床前,又很快地离去,因为护士在叫她,马上她也要进手术室了。

后来在理疗室遇见她,问清了床号,数日后迈着艰难的步子走了过去。她正在喂奶,看到我来,向我诉说自己的烦恼与艰辛,并关切地询问我的情况。她问清我的床号,道:“等我能走动时也去你那走走。”

终于我要出院了,她还没有来。我想是否应该去告别一声,但终究未能成行。

有过短暂的遗憾,这两个人,当时应该互相留个微信的,毕竟在人群中遇到合拍的人并不十分容易。但很快又释然,生命中缘聚缘散多么平常,并不是每一次相遇都需要开出结果的花。萍水相逢而来,不留牵挂而去,从此人海茫茫,各自安好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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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床的病人出院后,后面的病人迟迟没有进来。这与医院的火爆情况并不十分相符。下午时终于有人来了,是产妇的丈夫和婆婆,以及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原来产妇有些难产,一直在生产室里。

母子的关系十分好,聊起天来无所顾忌。妈妈说道:“你以后带孩子别再找我,找我也不会理你的。”

儿子道:“你带孩子,我放心。皮球在我丈母娘那,一岁半以前光住院就去了四五趟。不是多花钱什么都用贵的就好,孩子带得好不好,看他身体就知道。这些我心里都有数的。”

“有数个头。”“妈妈不满地笑骂着,给了他一个白眼。

儿子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位产妇羊水提前一个月破了,却迟迟没有发作。医生说羊水破了超过四十八小时如果没有生,便要剖宫产了。但在最后的几个小时,终于发动,并且从开一指到孩子出生只用了一个小时。

产妇十分得意,坐在病床上不停地重复生产的经过与心路历程,“我觉得我生孩子真是个奇迹,其实我都做好剖的准备了,打了催产针都没有效果,结果在最后的关头生了。”

作为丈夫,男子十分欣慰,“真是太不容易了。”

“可不是吗,我女儿这次可是为你们家立了大功了。”产妇的妈妈很快地接口道,此时婆婆和小男孩皮球已经回去了了,只剩下男子和丈母娘。

“是,是,是!”男子连声说是,脸上的神情却是前日同母亲说我心里有数的模样。

第二日,因为照料新生小宝宝的事起了争执,丈母娘道:“我做的比婆婆还多。”

男子亦道:“是,是,是!妈你辛苦了!”

这场家庭纠纷终于以请了月嫂而告终。

丈母娘回去了,产妇和孩子也已经睡下,男子坐到我家宝宝旁边向我询问一些孩子的事情,聊到月嫂,我说:“除非你能把月嫂带回家,否则最后还是会继续一团乱,如果你们自己不会弄的话。”

他道:“我就是花钱图两天清静,要真请回家,两边老人都不会答应的。”

晚餐的时候,以板凳为桌,他们一家三人围坐在周围,点的外卖,一打开香气扑鼻。男子不停地招呼岳母吃菜“妈,你多吃点。我说话没分寸,您别在意。”

岳母边夹菜边道,“我都不会放心上的,我说话也是直来直去,你也别怪。”

孩子在婴儿推车里安静地睡着,留守在医院的三位家人其乐融融,奶奶皮球偶尔过来探望热闹无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幸福完美的家庭。

想起那句话,幸福的家庭不过是吵架的声音更小一点而已。

作为儿子、女婿、丈夫,他夹在母亲、妻子、岳母的中间,这些压力似乎让他喘不过气,可这亦是他选择承受的,并且最终融洽而幸福。

每个人都有作为固定角色所必须承受的,或许有时痛苦的时间更多,可是,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欢愉,这些痛苦便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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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到来彻底打乱了生活的节奏,尤其是有些昼夜颠倒,让我颇有些吃不消。

可是夜深人静,将啼哭的孩子抱在手上,即便已是困倦不已,心中亦是充满喜悦。亲吻着孩子娇嫩的脸颊,触碰着他柔软的皮肤,真实而美好。

这种感觉超过了所有的不适,时刻都像被爱紧紧环绕。是的,我抱着他,喂他吃奶,哄他睡觉,我在照顾他,让他感觉我爱他,可是我也感受到深切的爱。因为被需要、因为创造出更和谐的家庭氛围、因为女儿家人的欢喜而迸发出来的强烈爱意。

以前,我一直以为《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讲述的是医生托马斯不愿承担世俗的责任,所以最后沦落到乡间。最后却发现,恰恰是因为要承担,所以他才会放弃原有的安逸的生活,去守护内心的爱和执念。

最后特蕾莎自责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生活会很美好。”可托马斯回答:“不,我觉得很快乐。”

世间最难是心安。书中说:要去看一个人抛弃了所有他一直以为是使命的东西的时,生命中还能剩下什么。使命是外在或者个人赋予自己的定义,是加在人身上的重量。除去了所有的称号,剩下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内在。

托马斯失去了医生的身份,远离了故土,住到了偏僻的乡下。在那里他丢失了曾所有的外在条件,丧失了寻欢作乐的环境,成为了纯粹的内在个体。看似他的生活和地位都低到尘埃里,可他的内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充实。

爱情、亲情,所有的情感,以及信念和希望,都是生命中轻若鸿羽的事物,却是每个人生活中无法避免,时时需要面对的。

它们很轻,没有重量,可是一旦准备承担,准备为此负责到底,就必须做好付出的准备。

像托马斯为爱沦落,付出了地位与过往。

像我为完整的生活选择了第二个小宝宝,就必须为他付出相应的艰辛。

像对床的女子,选择了年纪外形极不相称的丈夫,随时都可能遭受不必要的质疑。

像医院临床的男子,为了家庭的和谐不得不在夹缝中周旋。

既然选择了,那么自然就应该承担,用生命中的实际行动去承受。重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担和责任,轻是由心选择的情感和信念,它们交织融会,组成了丰富多彩的人生。

当宝宝熟睡时,我时常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那寂静与空旷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医院走廊里看到的天空。深邃而高远,漫天的云朵层层叠叠。

医院里短暂的经历已经成为过往,我,还有在那里遇见的人和事开始成为过去。但我知道,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沿着不同的轨道向前铺展,将在各自的世界经历专属的悲欢离合。

那日在手术室时,麻药让我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躺在手术台上看着耀眼的无影灯,我的内心充实而笃定。内心有一个无比坚定的声音:无论是重还是轻,无论怎样的现在与未来,我都将义无返顾地去接受,满怀欣喜地去面对!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仁义的恩赐,是生活最好的安排、给予我的最完美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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