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了!高中了!

七月发榜,小山村沸腾起来:王家娃子考上了,拼了命,终于熬出头,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

王家的门槛快被踩平了:恭喜恭喜,孩子真争气,给祖上添多大荣耀……

哪里哪里,全靠乡亲们帮衬……

客气里透出的喜气染红了土黄色的脸,当爹的送走最后一拨客,对自家孩子道:吃水不忘打井人,明天先去谢大仙。

一年前,王勃垂头丧气回家,爹已备好家什,要带他走四方:人的命,天注定,还是吃祖上的饭吧……

王家祖辈做泥瓦匠,算卦的说过,王勃也要吃这口饭。王勃不服气:就是考不上,也不爬屋上墙。

爷俩争执不下,当娘的劝道:找邻村胡大仙掐算一下,他说中,咱再考,他说不中,咱就拿瓦刀……

结果是中。结果还真中了。

王勃随爹买了烟和点心谢大仙,顺便请他算未来。大仙在黄表纸上写了一个字:匠。

泥瓦匠?王勃心里腾起怒火:含辛茹苦考名牌大学,还要拖泥带水?随即又安慰自己:他指的或许成为某个行业的巨匠呢,最差也不过教书匠吧……

十年后,王勃已是处级干部,这搁京城算不得什么,可在鲁西南小山村,便是金鲤鱼跳了龙门。大大小小一溜轿车卷起的尘土漫天飞扬,前呼后拥笑语盈盈,他回家的场面,令乡邻惊叹:古代钦差大臣,也不过这派头吧?

王勃特意抽身探望胡大仙,他想象自己往半瞎的老东西面前一站,他还会写什么字?

大仙早死了。王勃朝破烂木门上呸出一口浓痰,吐出了憋在胸中的恶气:方圆百里,找一个王勃我这样的匠试试?!

收金纳银,天上人间。王勃每看着金盅玉盏流水席,便觉没负了人生:爷爷和爹一辈子挥着瓦刀泥板,一块块砖垒起别人的房子,连孩子的学费都赚不来,自己当年为求复读,跪下借钱换来屈辱,这一朝,全找回来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又一个十年过去,曾经的厅级干部王勃带领一帮人在建筑工地挥汗如雨。监狱的工厂要上新项目,王勃被分去盖厂房。也许是天赋,也许是从小的耳濡目染,一上手,就像盖了无数间广厦,只须目测,水平线便准过仪器,瓦刀在握,好似翻飞自如的手中笔,不同的是,码出的不再是万金千银,而是一块又一块的砖……

狱警也惊诧,开口道:天生的泥瓦匠啊,单凭这好手艺,出去也能混饭吃了……

王勃耳朵嗡地一声,巨大的回音轰鸣着:泥瓦匠。泥瓦匠……

毒辣的太阳光反射到旁边建筑物玻璃上,王勃看到一个汉子站在脚手架上,接过徐徐升上的泥斗,熟练地用瓦刀把水泥均匀一抹,瞬间,一层砖整齐地码好了……王勃擦掉眼边的汗水,却还是看不清那人是爷爷是父亲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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