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走

他，没有走

　　作者：华久虹

　　“哐当”一声，随着一扇卷帘门徐徐拉起，整个菜市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这个开卷闸门的女的人身上，这个昔日神采奕奕的女人忽然间枯萎了。

女人名叫施英，菜场里的人管她叫豆腐西施。她是江苏海门人。九十年代初，施英随着打工的人潮来到上海谋生，在这里认识了她现在的老公王健。王健也是海门人，当年顶替他父亲来到上海参加工作。王健对人率真，重情重义，深得施英的欣赏和喜爱。两人一经接触，便情投意合，纷纷坠入了爱河。

　　婚后王健照常上班，施英则在菜场里租了间门面，开起了理发店。虽说生活清贫而辛苦，但小夫妻从无怨言。每天上午王健风雨无误把施英送到菜场，下班后又准时来店里帮忙打理琐事，忙里忙外不亦乐乎。他的体贴关心常惹来那些卖菜女人们的羡慕，都说自己咋没修到这样的好男人呢！

　　后来王健下岗了，施英又怀了身孕。王健不想让施英这么辛苦，他说服了施英在家好好待产，不要操心别的。因王健自己不会理发，于是就把理发店转让了，自己则在菜场拿下一个卖豆腐的摊位卖起了豆制品。

　　英俊清爽的王健，不仅会说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而且他为人亲和，不斤斤计较，所以生意很红火。往往一过上午十点，他的货就卖光了。收拾停当后，王健就匆匆赶回家烧饭，伺候施英。他什么活也不舍得让施英干，就连施英换下的内衣他也抢着洗。施英怀娃挑嘴，他就变着花样地烧菜哄她吃下，邻居都打趣的说他前世是和尚投的胎。

　　渐渐的，他们的生活有了起色。先是分配了安置房，而后王健的单位又召唤他回去上班。此刻的施英特别的满足和开心，面对这一切忽然来临的幸福，施英满心欢喜但又有些不太适应。因为在家待着实在闲得慌，施英就接过了丈夫的豆腐摊，每天辛苦而快乐的忙碌着。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羡煞旁人。

　　施英性格开朗，待人和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冲顾客一笑，不想买豆腐的人也要拎块豆腐回家。人们因为她出众的姿色，给她起了个美名：豆腐西施。这年头流行广场舞，菜场里的婆娘们想跳又没时间，因为外面的广场舞七点就开始了，可做生意的人七点还在摊头上呢！大家一合计，叫豆腐西施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教她们跳。刚开始豆腐西施也不会跳，王健就到网上下载好了广场舞的教程和视频让她学，有时还亲自观摩，手把手的教施英练习舞步，煞是认真。施英就现学现卖当起了排舞老师，把个菜场搞得风声水起，活力四射。跳舞快乐了大家的心情，这些女人相互间不再争吵，变得友善团结了。因为这，菜场被工商所评为明星市场，豆腐西施被评为先进个体工商户。当然这少不了老公王健的功劳，以至于王健一来菜场，这些婆娘就唧唧喳喳地围住他，问这问那，搞得豆腐西施好生吃醋，这样的好男人，谁人不喜欢呀！

　　今年5月20日，一个无比浪漫的日子。施英刚忙完早市就收到老公发来的520元的大红包，上面写着：来世还做夫妻！施英乐不可支地责骂了他一句：轻骨头，都老夫老妻的了，还学啥年轻人搞新潮呀！可是骂归骂，她心里却像喝了蜜汁似的甜滋滋的。到了下午施英又收到一个大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胸罩和三角裤，不下二十条。再看看快递上的寄件人：王健。施英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恨恨地说道，这个败家的，刚过了几天好日子，钱就不知道往哪花了，给我买这么多内衣浪费啊，不知道节俭，看我回家不好好修理你！

　　晚上施英一到家，王健忙接过她手中的包，深情地说:英子，快吃饭吧！施英刚要对下午的事发作，但终究还是打住了。饭吃到一半，王健对施英说：老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从现在起，你要想开点。咱女儿也拿工资了，你别再太委屈自己。今天我给你多买了几件内衣，那些破旧的衣服该扔的都扔了吧！还有，我那存折放在……，密码是……施英狐疑地望了下王健说：干嘛呢？像交代后事一样……王健连忙打趣道：我不能大男子主义啊，财政大权交由夫人掌管我放心，做我老婆就要参政，掌控财权！说得施英又好气又好笑，她冲着王健说：你就知道耍贫！可是细心的施英忽然发觉王健脸色发黄，和平时不大一样，连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胃又不舒服了吗？前几天单位体检单出来了吗？王健笑眯眯的说：出来了，很好，就是老胃病又发了……施英说：难怪你脸色这么黄，吃完早点休息吧，碗筷我来洗刷。可施英的命令不管用，饭一吃好，王健还是抢着把桌子收拾了。临睡前，王健端来洗脚盆，连拖带拉地捉住施英的双脚，他抬头满眼深情地说：英子，今天是情人节，让我再为你洗一次脚吧，……施英小鸟一样听话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头顶已经冒出些许白发，沧桑却依旧这么暖心的男人，她的眼睛不知不觉模糊了……

　　第二天施英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王健就悄悄地下床了。他烧好早饭后，像过年大扫除一样，把家里角角落落擦了个遍，还把家中衣柜里的衣服都按季节分类归了拢。等到施英一睁眼，看着家中光洁的茶几，明亮的窗户，再看看王健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心生生的在疼。她拉过王健的手，眼泪婆娑的说：健，你今天向单位请个假吧，我们去医院好好把身体看一下。谁知王健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单位才来的新人业务不熟悉，我必须去。工厂这批订单等着交货，我不能耽搁。我和领导说好了，我这几个星期天也不休息了，我得尽快把这些徒弟带出来，让他们尽快上手。还有，今晚可能会回来晚一点，我得到街道义工小组的通知，说章阿婆家里的水龙头漏水了，我要去帮她修一下。回头还要去老房子那边，今天20号了，五楼曲老伯的脚指甲我得去帮他修剪了。施英深只王健的倔强脾气，只能幽幽的说道：你就知道不让我累，你咋不歇歇呢，从工厂忙到家里，一年到头没个歇时！

　6月23日那天，时钟敲过了七点，施英醒后转身发现王健还在睡觉，和他平时的作息时间有点不一样。于是就推了把王健说：老公，你今天睡过头啦，咋还不起来呢？不上班啦？王健吃力地睁开眼，慢慢撑着身体坐在床边缓了几分钟，就跌跌撞撞地走向卫生间。施英忙着起来煮早饭，也没留意王健不同寻常的状态。施英忙活了十几分钟后看王健还没出来，就边喊边跑到卫生间，看看咋回事。这时的景象吓懵了施英，王健依坐在马桶上，却口吐鲜！不知所措的施英大声哭喊，迷迷糊糊中的王健吃力地说：我不行了，……邻居阿德夫妇听到哭声跑过来，忙拨打了120，当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匆匆赶到时，王健已经停止了呼吸！

  忽然飞来的横祸，瞬间击垮了施英和女儿。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好端端的老公，好端端的爸爸，咋说走就走了呢！两个女人哭晕了多少次，她们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直到王健单位的同事小李子来吊唁时，施英才知道了这让人寸断肝肠的秘密：原来王健在这次单位体检中查出了肝硬化晚期，已经非常严重了。在一夜夜辗转失眠，焦虑痛苦的决择中，王健只告诉了好友小李子一人，并恳求他不要告知任何人，因为他知道，这病即使花了钱也看不好，倒不如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在最后的时间里好好陪陪家人。小李子在痛苦的纠结中帮他隐瞒了这个事实。当所有的人知晓实情后，都悲痛不已。这样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人，咋说没就没了呢！命运啊，怎么如此残酷！

如今施英白天到店里，强忍泪水打理着生意。夜晚孤单地抱着老公的相片哭。她的满世界里都是王健的影子。那些平日里得到王健帮助过的老人，巍颤颤的跑到菜场来，为施英送点羹汤，舞伴们也轮流相帮着施英，还有王健的徒弟们，一下班就到施英家，抢着干活。用他们的话讲，王健没走，他只是太疲倦了，他只是偷个懒想好好地安安静静地睡一觉，他真的，真的没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