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女人的天性,我从小就喜欢各种亮闪闪的饰物。
小时候被大人带着去逛街,不喜欢布店、绒线店、皮鞋店,却总喜欢跑到百货店里卖首饰的柜台前,隔着玻璃看那些闪烁亮彩的东西。
没事的时候,整理自己的首饰盒。戒指、项链、耳环、手镯……从小到大,真的假的,居然攒了不少宝贝。
却没有胸针。
怎么会没有胸针?
那可是我儿时一度狂热追求的对象,亮晶晶一枚别在胸前,总叫人一天忍不住低头看上三百回。
我遗憾自己竟没有保存下一枚,但我分明记得那些漂亮胸针的样子。
有一枚花朵样的胸针,是舅舅给我买的。金色的花型底座上缀满各色彩钻,还有舒卷的长叶和姿态优美的叶柄。
那时候我读小学,舅舅刚工作不久。因为单位在郊区,舅舅一周才回一次家。每周六他从单位回来,就会来我家接上我一起去外婆家。那个卖胸针的小店便在我们要乘坐的18路电车的车站旁。
那个胸针是我一眼就看中的,个大价贵,在陈列了一个柜面的众多胸针里好看得扎眼,依稀记得要十块钱。
我记得那年学校门口的麦芽糖2分钱,电车最低票价4分钱,一根雪糕8分钱。十块钱,简直就是一笔巨款。我不知道舅舅一个月赚多少钱,但最多也就几十块吧。
我望着那好看的胸针两眼放光,但我知道那不是我该要的东西。可是电车还没来,等在站头上太无聊,我于是又跳回小店里,巴巴地隔着玻璃柜台看。就这样跳进跳出了三回,舅舅拉住我说:“别走了,舅舅给你买!”
我说:“不要不要,太贵了,我看看就可以了。”
说完我回到车站,可是18路还是没有来。那天不知怎么回事,车子严重“脱班”,车站上黑压压站满了人。于是,过了一会儿,我又慢慢挪到柜台前。
挪来挪去又三回。
尽管我摇了无数次头,说了无数个“不要”,舅舅最后还是坚决地买下了那枚胸针。
我从小是个节俭的孩子,我不乱花大人的钱。但那胸针实在太好看,好看到我小小年纪即使充满负罪感,还是渴望拥有它。
我小心翼翼地藏着它,不敢告诉爸妈。因为他们知道了,肯定会说我花了舅舅那么多钱,买了个华而不实的东西回来。
后来我偶尔拿出来戴,后来它被我不小心折断了花朵下的叶柄,但它依然好看,后来我戴着它蹦蹦跳跳的时候松脱了背后的别针,后来我彻底不知道它最后的踪迹。
我甚至不知道它最终掉落在了哪里,但它在我脑海里的样子,一如那个周末午后静静躺在玻璃柜台里光芒四射的鲜明。我一直记得它怒放绚烂的美丽,也一直记得我和舅舅两个在车站和柜台之间的来回和拉锯:
“你喜欢,舅舅给你买。”
“不要,太贵了。”
“舅舅有钱。”
“不要,妈妈要说我的。”
“买了不告诉她。”
“戴了她会知道的。”
“知道就说舅舅硬要给你买。”
“……”
我实在不该弄丢它的,哪怕它已支离破碎、黯淡无光。
还有一个红宝石胸针,是高中那年我在班级圣诞联欢会上抽到的礼物。
很大的一颗红宝石,镶嵌在镂空雕花的银色框架中。宝石自然不是真的,但一样红得流光溢彩,衬着外围一圈金属色和底下一排珠穗的装饰,精致大气,典雅活泼,动静相间。
我其实已不记得那次联欢的全过程。只记得那个傍晚我从家里带了老爸做的炸猪排和辣酱油匆匆赶到学校,有同学带了卡式炉的火锅,大家在教室里会餐。然后唱卡拉OK,班主任报幕把“驿动的心”说成“骚动的心”。还有就是抽取互赠圣诞礼物的环节,每个同学事先准备一件小礼物,交由班长统一编号,写上号码的小纸片放进一个塑料袋,大家挨个儿抽号拿礼物。
我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但是我抽到了班长的那个红宝石胸针。
虽然高中生的我已不像小时候那样热衷于胸针,但相比礼物中几乎清一色的文具用品,我自然喜欢这独特漂亮的饰物。
谁的礼物谁来送。
班长笑吟吟地走到我面前说:“这么巧,你抽到的是我的圣诞礼物。”
我望着他打开的手掌中的红宝石胸针,也觉得有些小惊喜。
我不记得自己是否说了“谢谢”,只记得我刚想伸手去拿那胸针的时候,班长说:“我来给你戴吧。”
我几乎是僵在那里,让他把那枚胸针别在我胸前。
好像有同学起哄,好像我红了脸,好像我窘迫地偷望了班主任一眼,但是我心中坦荡,也就不觉得怎么样。
联欢结束的时候夜色已深,班主任要求我们尽量顺道结伴回家。
班长说和我一起走,我想他好像并不与我完全同路。
冬夜里,空气冷冽,梧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会餐的时候我喝了两口同学带来的红酒,有些微醺的状态。我戴着那枚发着微光的胸针和班长并肩走在街上,抬头看浅蓝深黑的夜幕中泛着光晕的月亮有着不同往日的素白妖冶。
我最终没让班长送我到家,在一个路口执意和他告别。
很多年后,碰到当年从初中一直同班到高中的同学。她问我:“你知道班长那时候喜欢你吗?”
我一愣,说:“不会吧……”想了一会儿,又道:“刚进初中那会儿似乎喜欢过吧,那时候他有事没事总喜欢跑来和我说话,但后来好像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她说:“你傻啊,人家从初中喜欢你到高中毕业,高中毕业后怎样就不知道了。”
我说:“是吗?”
她说:“当然。我们都长了眼睛,而且也不瞎,那年圣诞他不是还送过你一个胸针来着。”
我挠了挠头,“那是随机抽的好吧。”
她大叫:“你真傻啊?一个男生巴巴地准备个胸针做圣诞礼物,他怎么知道一定会被女生抽到?编号、抽奖、登记,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呀!”
我瞪大了眼,“可是,可是,众目睽睽,这,这还是很有难度的啊!”
她笑,“所以说用心良苦嘛!”
我愣在那里,努力想着那枚红宝石胸针的去向:邻居家的一个小姑娘见了喜欢,我很大方地送给了她。
我终究不是它最后的主人。
这个世界上,也许我们拥有的东西都有时效,命中注定,不可更改。
但那些深挚的情意却依然叫人感念,让人想去珍惜。因为这样的美好,也是不知要修多久才能得来的。
丹心入画图(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