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传》——妖亦情之化也

和朋友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她在一旁吐槽，说白龙护杨贵妃尸身三十年，丹龙护白龙尸身三十年，还都不离不弃，这两人都那么喜欢冰恋吗。

我在一旁笑，却也觉得说的真对。陈凯歌一以贯之的主题，无非就是真爱至上。

聊斋里讲，妖亦情之化也。鹦鹉史航还有句话，妖猫传，让众生之情得以安放，触手升温，又难掩清寒。

所以说到底，妖猫传是托物言志的，借妖猫奇谭，言众生之情。

而陈凯歌想要表达的众生之情到底是什么，他在一段访谈里这样讲：昆汀他说一句话，我觉得也说得挺有意思，虽然有点偏激，他说我这辈子爬的就是同一座山，我只是换角度去爬，但是就是这一座山。那他想在这个顶峰之上找到的是什么呢，我想无非就是美与爱，不会比这更多。

突然想想，陈凯歌一直在讲述的东西就是美与爱啊。

陈凯歌拍的第一部电影，黄土地。黄土地的人们真苦啊，自然环境如此恶劣，婚娶制度泯灭人性，可人的感情又是那么的美，足以在这么恶劣的土地里，开出花来。我们无法回答人到底该何去何从，但我们一直以自身的渺小在对抗天地的孤独。

而在妖猫传里，陈凯歌掩藏起了自己的沉郁不平之气，拍出了极乐盛唐。为了达到自己心目中的盛唐，他植树两万株，花钱亿万重造唐宫，宫殿建好，树也长成。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的大唐盛世缓缓展开。这个盛唐有多美呢？

这部电影最吸引我的一点，在于舞蹈。唐朝的诗歌流芳百世，但唐朝人除了唱歌，也真的很爱跳舞。在唐朝作为一个贵族子弟，需要学习的技能很多。而且不夸张的说，唐朝的贵族男性基本人人会跳舞，在极热闹的宴会上，可能每个客人都需要独舞一曲。帝王甚至亲自作曲，比如李世民的秦王破阵乐，玄宗的霓裳羽衣曲。

我最喜欢的一段，是空海和玉莲跳的一支舞。玉莲娇媚，身姿婀娜。而空海静穆，白衣威严。两人如莲，并蒂而生。

看到有人说，觉得空海轻浮。但是我倒觉得，佛法是不离世间法，而世间法就是佛法。

佛法随类而化，随缘而度。宗教与俗世，信仰与红尘，能在一支胡旋之间融合又界限分明，才是真正从骨子里做到了文化自信。

一个朝代的美往往体现在那个时代的人的气质身上。太液池酒三千斤，才能让李白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才能让这个自称为酒中仙的家伙，在云雾幻灭间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天才之句。才能在作诗完成后，将笔扔入池中，自言一字不改，在举手之间风骨自成。李隆基以帝王之尊，散发击鼓，迎接全天下都知道要杀他的男人安禄山。安禄山拔刀起舞，势如鸿门之宴，可我仍旧以礼乐相迎。这才是整个大唐的气质，包容与傲然里，有着不可一世的轻蔑。

可在盛世气象背后，是妖猫作祟，怨灵嚎哭，人心晦暗。玄宗李隆基，贵为帝王，受命于天，面对困境，却选择以方士幻术之法，迷惑人心。一手策划了杨贵妃，这个象征着大唐繁荣的女人的死亡，也实现了他对贵妃的单方面终极占有。我先在现世杀了你，让你怀抱着对我的爱和重逢的期望死去，至死那一刻，你都是属于我的。也在历史上杀了你，贵妃将会永远套上名为帝王之爱的枷锁，后世将会永远歌颂唐明皇与杨贵妃相爱的故事，杨玉环的名字和人生，将永远作为皇权的象征，李隆基的附属。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玄宗通过这样的手段达成了。帝王以阴邪手段行事，那么宫闱之间必然妖孽横行。

所幸在一群油腻的中年人里，还有几个干净的年轻人。有人不惜一切的隐藏，也会有人不惜一切的探索。有人不惜一切的毁灭，也会有人不惜一切的热爱。就像陈凯歌自己所说，他的电影中间永远有一个我自己心向往之的形象。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个形象就是不畏强权的，不与社会妥协的，不同于其他的污泥浊水的这样一个青纯少年。就是在这些人身上，才能去实现，现实里实现不了的梦想。

但丑并不是美的对立面，丑是美的一个方面。黄土地里自然的枯涩，霸王别姬里时代的艰险，妖猫传里人心的深邃阴冷，都是丑陋的。但最美好的情感，最炽热的深爱，都是从这些丑陋里发芽生长的。如果一个世界，只有美好，则会显得空洞失真。圣经里说，人生来带有原罪。但正因为罪恶，才使人性更加复杂，在偷食禁果的一瞬间，人因为欲望挣扎而更加迷人。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我们沉迷的，正是这所有不可知。荣华富贵有一天会变成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烧灭的野草有一天也会春风吹而复生。

很喜欢网上的一句话，这是最丑的时代，也是最美的时代。审美里，必然包含审丑。

这部电影有很多一眼便能望之的缺点，可它让我想到了爱乐之城。这两部电影都在反复提醒我，电影就是来造梦的。所有不可能实现的结局，不可能重现的王朝，不能选择的历史，都能在电影里重现和被构造。而电影那么迷人，白居易不能早生三十年，陈凯歌也回不了他的大唐，而电影让这些无处安放的遗憾，在某一个程度，得到了弥补。

Ps：最后说几句，如果真的按电影设定，那么长恨歌真的是一部讽刺诗大作。君臣相顾尽沾衣。圣主朝朝暮暮情等句简直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