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肥猫
马上就要下雨了,老孙。
已经在下雨了,密集的雨点砸在花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老孙。
老孙说,下就下吧,要是再刮点东风就好了,说不一定那棵死了两年的桃树会突然就活了过来,朝着我们跑过来。带点重生的骄傲以及对光的畏惧。
可是,老孙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觉得老孙真怂,为这点雨就流下比春雨还珍贵的眼泪。我有点看不起老孙了。他以前说过,我们一定要把眼泪用在有意义的地方,比如为了人民路的小吃,又比如为了冬天的野花。他一定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为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哭得跟被人抛弃的小狗一样狼狈不堪。
但我还是忍不住告诉老孙说,你不要哭啊,就算全世界不要你,你要记得我也不要你。
老孙问我“就因为我看不见吗?”
老孙,不是这样的。但我不想解释,好困啊。何况和他解释完那一通没用的废话,墙上的时针早就走过了两格。这简直比抢了我碗里的肉还严重和让人难过。
老孙没再同我争辩什么,他闭上了眼睛。真奇怪,他闭眼不闭眼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还是要用眼睑盖住自己黑色的瞳仁呢?难道是为了向我展示他那比别人长一倍的睫毛吗?
他真有心计,我常常这样想。
老孙养了一只乌龟。
他总是对着乌龟唱歌,不知道他是听得懂乌龟讲话,还是为了吸引我。反正每次听到他对乌龟唱歌,我就会乖乖坐在他旁边。其实,我看得到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就是那种稍纵即逝的光。
可我从来没有揭穿过他。他是小孩子,我也是小孩子,我们需要互相体谅。这样的体谅可以包括偶尔的小聪明。
他跟我说,我想把你和乌龟都放在口袋里,天天看着。可是呢,我爱你又不像爱乌龟。乌龟能在口袋里,但你不能,你要在心里。
我问他,要怎么把我放进心里。他说,我走进你的房间,给你盖好被你掀开的被子,往你的水杯里扔进一颗你喜欢的糖,尝了口味道,还不够甜,再扔进去一颗。我问他,然后呢?他说没有然后了。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他愿意把仅有的两颗糖全部都给我。即使他比我还喜欢吃糖。
乌龟死了。有人问老孙,乌龟那么好养,怎么也能养死呢?老孙不回他,也不在别人面前责怪自己。他说,不想那么煽情,要活得冷冽点。
老孙养了一条狗。在乌龟死后的第三天。
他给狗狗买很好看的衣服,每天晚上牵着它去公园遛弯。他看不到路,就被小狗拉着到处跑。老孙说,这样的生活还不错,如果能这样安静地老去就好了。我站在一旁喝着冒着泡泡的雪碧看他,他说我像荒野里的芦苇。
“荒野里的芦苇”我竟然莫名有点喜欢这个形容。但还是要假装不满意地和他讨价还价“能不能换成湖边的芦苇?”他不满地说“承认你喜欢很难吗?”
在老孙面前,我总是藏无可藏。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后来,狗丢了。
老孙没去找过,他说他不是个好人。我也这样觉得,但我从来没说过。
对了,狗狗丢的那天,老孙发了一条微博“不想找你也是想你的一种方式。”他的第一条微博是乌龟死的那天发的“不知道要怎么和不想失去的东西说再见。”老孙真装,明明心里难受得要死却还要表现出一副潇洒淡然的样子。
我在想他下次发微博又会是为了什么事呢?
老孙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和他一起去成都的时候,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犟着要坐火车。可在火车上的时候他还是紧紧拽着我的衣襟,我觉得那个时候的老孙真可爱,像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实际上他也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在火车上,他突然问我“以后我们老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坐飞机吗?”我说不愿意。他又问“那你还会和我一起吃晚饭吗?”我说愿意,他就睡着了。老孙真容易满足。
老孙从来不会在吵架的时候质问我“你为什么就不理解我呢?”我记得之前我这样质问他的时候,他说了句“如果所有人都理解你,那你得普通成什么样。”老孙真特别,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所以我从来不问他为什么不坐飞机。他不要愿意就不愿意呗,我可以陪他坐一趟的一趟火车。
可是我觉得老孙太独立了,他不需要我。
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我记得最后一次见面他和我说“你不要来找我,我们会在一片田野里见面,那里长满大片的芦苇。”
我有点生气啊,老孙想要推开我了。但这些年我从老孙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包括自尊和骨气。
我不和老孙讲话,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也要故意加快脚步迅速跑开。我明明已经二十五岁了,可是那时候的表现却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幼童。执拗又高傲。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二十七岁的老孙之前为了不坐飞机也在机场耍赖皮。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再后来,老孙每天都给我发消息“你好,打扰一下,我不好。”
我觉得老孙比我还矫情,天天跟个傻逼一样。不好就不好呗,反正他那么厉害肯定能照顾好自己。而且我特意去城边观察了一圈,还没有一片长满芦苇的田野。我们还不能见面。
我觉得自己快赢了,等到老孙撑不住主动来约我去吃烧烤的那天我就赢了。
但我不知道,那段时间,老孙是真的不好。
我登上荒废了半年的微博,看到老孙几天前更新了一条微博“为什么,我就不能安静地老去呢?”我才知道,老孙是真的不好。
我去看他,拉开他家素色的窗帘。阳光跑了进来,照在他身上,很暖。他冲我笑了笑,我觉得老孙这辈子过得太艰难了。我也不责怪自己,没有用。
想陪他去坐一次飞机,他答应了。我们飞去了杭州,他很开心。飞机起飞的时候,他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很清脆。
从杭州回来,老孙就走了。
我给老孙发消息“我们一起割一把芦苇,蘸着风声下酒。”他再也没回我。
我再也收不到老孙发来的“你好,打扰一下,我不好。”
我想,老孙可真高冷呢。
后来,我突然意识到。老孙一点儿也不高,但他很冷。
老孙的兄弟和我说,老孙可能到了一个很酷的地方,那里不冷,还很好,所以他就不需要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