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机传来“嘀嘀”声时,良一脑子里也全是这“滴滴”声。他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看了眼发消息的人,又将手机放下。他望着空白的天花板,等到眼前那朦胧的虚无星点彻底化为虚无,与空白的天花板融为一片空白时,他稍微恢复了些清醒。他翻了个身,再次拿起手机确认他女朋友发来的消息。
女朋友发来的是她的自拍。或许睡眠还没有彻底松开他的意识,那张自拍逐渐模糊起来。前女友的,初恋的,第一次带他体验快感的,跟他上过几次床的,所有这些人的脸都顺着他的潜意识展现在这张自拍上。他感到一阵犯呕。莫名的呕吐感将他从床上逼起来,他快速冲进厕所,不适的恶心感很快就放过了他。
他找遍家里所有放酒的地方,最后确认家里一瓶酒也没有后,他穿上大衣决定去酒吧。女朋友的消息他还没回复,他最后看了眼手机,决定将手机扔在家里。
酒吧被他分为三类,第一类为附近的,就算遇到女朋友或者亲友也无所谓的,第二类为跟死党约好固定某家酒吧的,最后一类是较为偏远的,不想遇见任何人只想自己一个人喝的。
深秋的季节里,七点已经开始变黑了。他刚踏出家门,寒风就从他领口处灌进来,他冷的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襟,信步朝离家最近的酒吧走去。
酒吧昏暗的小角落里,女朋友跟她的朋友们正在兴头上。他假装看不见地朝吧台走过去,刚点完酒,女朋友就从他背后搂过来。
“我给你发的照片看了吗?”
“还没,什么时候发的?”
“一个小时以前。什么,你没收到?”
“那个时候我可能刚好出来了,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忘带手机了。”为了表达他话语的真实性,他还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示意她可以翻他口袋检查。
女朋友笑着将他的手环上她的腰,然后跟他亲吻起来。稍后便松开他说,“天哪,你真好看。”
他也笑了笑,“你也真可爱。
调酒师将他点的酒放在他面前,杯子里的酒在灯光下散发着零星的光点,他凝视着它,漆黑的双眼中透露着坚定。他想,他发誓这将是他最后一个女朋友。
2
再次被手机短信的“嘀嘀”声吵起来时,他开始确信自己的睡眠质量在呈下降趋势,他甚至开始怀疑以后会不会严重到听到猫叫也能被吵起来。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比信息更吸引他的注意。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昨晚的宿醉致使他头越发沉痛。他从床上起来,打算找些酒喝。
整日整夜的酗酒,让他的状态越发疲惫。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的憔悴度几乎可以跟瘾君子相媲美。他打开冰箱,拿出酒和面包,这就是他今天中午的午饭。喝完这一瓶酒,就意味着他要去超市再买一些酒回来。他想,顺便再买一些吃的回来。出版社让他交的稿子,已经不能再拖了。
他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临走前撇了一眼日历上的日期。想起今天野泽给他发的信息:“我跟从安分手了。”他数了数日子,两个月整。他跟女朋友交往的天数。这算是他跟女性交往时间最长的了。
第一次收到野泽发来说跟从安交往的消息那天,也是他跟女朋友交往的第一天。这种莫名的巧合除了让他感觉到真巧以外,脑子里再没有其他想法。
从安是他曾经交往过的女朋友之一。记不住第几个,还在昏沉的头脑不允许他进行过度的回想。跟从安分手后,也依旧交往了不少女朋友。直到野泽发来消息,而他遇到白秋也就是现在的女朋友,他就决定这将是他最后一个女朋友。
并不是白秋有多好,他无法辨别出女性之间的区别。只是刚好他打算浪子回头时,出现了白秋。
“两个月啊,两个月。”嘴里呢喃着这个时间期限。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大概对他而言是一种新的生活。尽管他没从这种新生活中感觉到丝毫乐趣,但过去无休止地服从欲望也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真正的欢乐。
每当这个时刻,超市里总是摩肩接踵。他开始懊恼出来之前没看时间,以至于现在嘈杂的人群让他的心绪更加烦乱。他抑制住脑内的暴躁感,用仅有的平静来计算自己赶稿期中需要的酒量。人群中有个人不小心撞了他,这一碰撞,撞走了他努力压抑而计算出来的数值。在那人轻微的道歉声中,他决定放弃思考。买三箱吧。他这样决定。
开车往回走的路上,他顺便去了女友那里。他想,提前把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门这件事告诉她的话,回去之后就不需要电话了。然而女朋友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你记得过几天是什么日子吧?”她问。
“记得。”他想了想回答说。
女朋友欣喜的吻着他,“那么祝你赶稿顺利。等你电话。”
他并不记得过几天是什么日子,他想只要用“夜以继昼地赶稿,没看日期,所以不小心忘记了”这样的借口混过去就好。毕竟他是真的在赶稿。要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女朋友应该会先给他打电话。这样想着,他把关了机的手机又开了机。
3
他躺在床上,构思着男女主角接下来的发展。家里的窗户被他用窗帘挡的严严实实。阳光渗过这一层层防护透露进微弱的光,他起身将开着的灯关上,将窗帘拉开。他想,或许阳光能给他带来一丝丝灵感。
拉开窗帘的那一刻,万束的阳光像是一把把利剑朝他涌来,一瞬间让他成了众矢之的。他倏地把窗帘拉上,手机也是在这时响起。他再次躺回床上,这次他连灯也没有打开。消息的发件人是野泽。野泽通过手机这种便利的通讯工具给他带来了很多有关于从安的消息。虽然这些他一点也不关心。
“从安昨日车祸去世。葬礼的时候你来吗?”
这简短的两句话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将手机关机。起身又将窗帘拉开,硬逼着双眼适应这强烈的光线。
他拿上大衣出门,像是被什么驱使一样,他走到了车站。自从买车之后,他再也没来过这个车站等车。他看了眼站牌的走向,想起距离这里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的一家酒吧。他跟那家酒吧的调酒师关系很好,前几天那位跟他关系不错的调酒师给他发过短信,说是研制了一款新的口碑不错的酒,让他来一起来尝尝。
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那家酒吧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在灵感没来之前,一直泡在那里也算合适。
坐在他前面的是一对类似学生的情侣。他们正讨论着来年的毕业旅行。他昏昏沉沉地听他们说话,偶一瞬间一抹思绪就着那阳光直射进他心坎里。他睁开眼睛,努力捕获方才的掠影,结果只是越发头疼起来。
下车后他拐进一条小胡同里,胡同两旁种着梧桐。阳光给树渡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斑驳的树影透过树枝的间隙洒在他身上,他莫名觉得自己进入了冬日的某场秘境里。
这地方最值得让他欣慰的是,从来没偶遇过任何熟人。
眼前的这位调酒师还算比较了解他的脾性。彼此之间都笼罩着一层不愿被别人所探知的保护网,他从不带任何人过来,调酒师也从不过问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来。
“巧啊,今天你值班啊。”
“我今天值早班,你要是打算在这里通宵达旦,晚上你是看不见我的。”酒吧的酒气再浓重,也盖不住良一身上散发的酒味。“喝酒喝成这样,你女朋友还没甩了你,真是仁慈啊。”
他一口灌下这所谓的新品种。口里喃喃的回答着,“快了。”
4
从吧台上醒过来的时候他身上被人盖了一件外套。他揉搓着眼睛,好让自己看清手表上的数字。
他将外套叠整齐放在吧台上后,就离开了酒吧。大脑在嗡嗡作响刺激着他的脑部神经。他低头又看了眼手表上显示的日期。一天零三个小时。他在酒吧里泡了27个小时。他迈出一步,二步,三步,到第四步时,他发现自己的步伐有些歪斜。于是他放弃打算坐公交车的念头,随手拦下了一辆的士。
远远他看到有人端坐在自己门前,等他到达家门口时发现这是他女朋友。而她擦拭着眼泪正在哭泣。
他有些错愕。“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没多久。你昨晚一晚上以及今天一整天都没回来?”
“昨天晚上在酒吧喝的有点多,今天早上睡过去了。”
“是跟别的女人一起睡过去的吧?”信任似乎终于到达了临界点,他看着她有些惊讶,随即平静下来。他想说些什么,或许这个时候更应该辩解。他叹了口气。“进去说吧。”
“昨天我生日。”
他拿钥匙的手抖了一下。他回头凝视着女朋友,自己像是被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吸进一个无底洞。一时间忘记了接下来的动作。直到女朋友的声音响起,将他从那无底的深渊拉回,他才记起要开门。
“先进去吧。”这句话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进来的,就像是梦到过很多次的声音。他僵持的手动了动,才将门打开。
他瘫倒在沙发上,女朋友始终不肯坐下。他想起身拿瓶酒,窥视了眼女朋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昨天我生日。我等了你一天的电话和短信。”
他咽了咽口水。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朋友安慰我说你是要等晚上给我一个惊喜,所以才不联系我的。我记起那天你说你记得昨天的日子,你答应会给我打电话。”
他安静的听着,空白的天花板上开始显现虚无的小斑点。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没有扭过头去看她的脸,他努力试着要将那些虚无的小斑点幻化成女朋友泪目的脸。
“昨晚我喝多了。跟匀聿上床了。”说完这句话后,她抽泣的更加厉害,几近是吼出来,“我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一直是关机?”
他的大脑开始嗡鸣起来。一张张他过去交往的女人的脸在他眼前浮现出来。他努力将她们从自己的脑海里挤出去,并开始在脑海里搜寻匀聿的信息。匀聿一直是个温柔的人,对白秋很好。从上学那会开始,就很喜欢她。他揉搓着眼睛直到有湿润的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才开口说,“跟你交往的这段期间,我跟你的两个朋友睡过。”
“陈良一你是混账吗!!!!!!”撕心裂肺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你根本就没有心,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爱!”
她将他剩余的酒全部拖出来,一瓶一瓶往地上摔。浓厚的酒气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他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在“嘭”的一声巨大甩门声中,他的泪腺再也不受大脑控制,终于,他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在他们交往的这段短暂的日子里,他唯一对得起她的就是从来没有欺骗过她。无论是整晚泡在酒吧里这件事也好,还是跟她的朋友们睡过这件事也好。
5.
从安的脸一直萦绕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有时候从梦里惊醒他总觉得从安在他旁边说话。更多的时候他听见从安在对他笑。他手机里没有一张关于从安的照片。他和从安从一开始就对拍照有一种厌恶感,他说不上来,从安也说不清楚。于是他们两个就在一直笑。
他梦见自己坐在从安的副驾驶座,他们开车驶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从安娴熟的躲过迎面而来的卡车。转头对他笑。他惊讶的看着越来越近的护栏,车的方向没有转变,护栏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从安看着他,调皮地笑着。像是怙恶不悛朝别人窗户扔石头的小学生那样对他说,“我是故意的。”
他从床上惊坐起,下床找酒才发现前几天全部被白秋砸了还没来得及去买。他的头昏沉着,耳边一直听到从安对他说的话。“酒真是个好东西啊,我第一次喝的时候喝吐了。胃里不停的在翻腾,吐的时候放佛要把整个胃都吐出来一样。吐完整个胃部被清空的那种感觉,使我感觉到了解脱。”
他拿上外套开车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酒,回来的路上他将车开向与梦里相似的那条路。他的记忆开始混沌起来。从前的场景变成一块巨大的幕布,将他整个人蒙了起来。他边找出尽头,边观看着从前发生的事。好像是很久以前他就听从安说过,她想选择死亡的时候,一定要体验长久的恋爱和飙车。
他问,多久算长久?
她想了想,环住他的脖颈。亲吻他,松开他。“比我以往交往过的所有人的时间都要长。”
59天。他们交往了59天。她跟野泽交往了60天。像是体验跨越生命的刺激感一定要以离开他人为前提一般,他想,是不是早在她说出这句话的那刻起就已经计划好了所有。
他左手打着方向盘,右手用力开启着新买来的啤酒。他突然想知道,从安在出事之前是不是也像他这样嗜酒如命过。
刺耳的喇叭声将他拉回现实,他从朦胧混沌中清醒过来。收到野泽和从安交往的消息后,他暗下决心。白秋将会是他最后一个女朋友。他笑了笑,哪有那么多巧合。他一股脑将酒灌下去,直直地朝对面驶来的卡车开去。
直逼而来的光芒越来越刺眼,迫使仅余的零星清醒记起很多事,比如他虽然很少欺骗自己正在交往着的人们,但他却欺骗了自己一天又一天。再比如其实他爱过,比任何人,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