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天像孩子们的脸,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就阴云密布了。半下午的时候稀稀拉拉的雨点从天空砸下来,像是探路的先锋,不一会儿功夫,豆大的雨点像穿成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下来,田地里耕作的人来不及赶回来,一个个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从地里急匆匆赶回家的叶楠的父亲还没有来得及接过梅子手中递过来的毛巾,就听到门外急促的生音,是隔壁范大妈在焦急的叫,“老叶,快点啊,宝童他们几个被困在老虎嘴了。你快去看看吧,这会儿水都涨到水龙庙了。”
听到这个,叶楠的父亲连一脸的水都没有擦就冲出门,范家的场,套,石磙还有几个邻居都跟着跑出去,一起消失在雨幕中。
老虎嘴的名气在附近的几个村庄可谓是人们谈之变色,它在白狼河和五羊溪的交汇口,下面不足一公里就是大龙湾水库,因为老虎嘴附近有一处水域广阔,像天然的浴场,每年到了盛夏那里都是孩子们喜欢的圣地,站在老虎头上,纵身一跃,一头扎进清凉的水中,别提那滋味有多好了。
玩水的天堂也有一半是地狱。每年都有人不小心被送到大龙湾水库里,一进水库十有八九就只能靠打捞才能重见天日了,只是 ,这天日是再也唤不醒沉睡的躯壳了。所以,大人们为这个不止一次的挥动手中的皮鞭,孩子们也不止一次的捂住发红的屁股又哭又跳。可往往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孩子居多。孩子们挨打的回数多了,就长出来对付大人的智慧了,他们会派一个放哨的,兼职看管衣服,发现哪家大人找来,口号为一向,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水面立刻只剩下涟漪,所以,会游泳的孩子们水下憋气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孩子们精明大人们自然也不傻,他们看得出来平静的水面上吹起来的一串串小气泡,怕憋坏了孩子们,往往在责骂中已经喊出来自己的底线“某某某,多久回来,再不回来,棍棒伺候”这个信息在看似盛怒的骂声中已经准确无误的传递给孩子们。待到大人们离开,一个个光屁股便老老实实的钻出水面,在河岸边的太阳地里边跑边拍着屁股喊“拍拍拍麻杆,你的不干我的干。”等到水珠干了就穿好衣裤,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宝童还不会游泳,他和范家的几个小哥哥一起来老虎嘴,是负责给他们看着范大妈的。另外一个村的小孩子看到宝童不敢下水,就叫他“旱鸭子,呱呱呱,别人游泳我看家,哒哒哒,谁来了,范大妈,拎着旱鸭子提回家,提回家,拿来杀。”
宝童听到这个,气得小脸青紫,就和那几个孩子对骂起来,范家的几个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下水就和他们打成一片了。宝童在岸上干着急,有力气使不出来,又想看看几个哥哥咋揍他们的,就怕上老虎嘴,还没有看清楚浅水湾里的情况天就噼里啪啦下起了雨,一会儿功夫老虎嘴就成了孤岛。范家的几个半大小子看着越涨越高的水,顾不得衣裤还在宝童那里,一个个光着屁股跑回村子叫大人来帮忙。在老虎嘴的宝童吓傻了眼,紧紧抱着他们几个的衣裤,坐在老虎背上一动也不敢动。四周的清水瞬间变的浑浊,水打在脸上生疼生疼,比后母的巴掌还疼。
老叶跑到老虎嘴,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老虎背上的宝童,水马上就要漫过来了,老叶来不急多想,一个猛子扎下去顺着湍急的白狼河水游向老虎嘴,范家的石磙水性最好,也跟着下水,他们一前一后游过去。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宝童带到岸上。宝童眼神呆滞,看着父亲和范三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发紫。范场赶忙递过来一件干大衣包着宝童,老叶顾不上说一声谢谢,抱着宝童就向家里飞奔。
回到家,梅子悠闲自在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几颗南瓜仔在磕着,老叶问:“烧热水了没有?”
“你也没有说要烧热水啊,这么热的天冷水搓搓就行了。”
老叶盯着这个女人几秒钟,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想起匆匆嫁人的大女儿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想想二女儿放弃自己理想时候的凄楚,想想每次他出远门时候宝童拉住自己衣角时的恳求,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说话的功夫范大妈提了一桶热水过来,说是他们家热水烧多了,先给宝童放热水里泡泡。老叶粗糙的大手抚摸过小小宝童的身体,慢慢洗去他身上的凉气,等到给宝童换上干净的衣服,宝童才在老叶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还哭,说了多少次不要跟范家的那几个猴崽子厮混,稍微听我一点话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梅子望着老叶阴晴不定的脸,说到。
“你少说几句吧,孩子吓坏了都。”老叶一边轻轻拍着宝童的背,说到,“教孩子不在这一会儿。”
“老叶,不是我说,你就是太惯着他了,今天是差点被水冲走,再不管干明天不定又闯什么祸呢。”
老叶没有接腔,在心里琢磨,等天气放晴了,是时候教宝童游泳了。
梅子见老叶不开口,便无趣的掀起帘子回到里屋,心里盘算着这几年攒的几个钱,太少了,老家的儿子又要结婚,捎信来要钱,还差着一大截呢。心里不由得埋怨她的结拜姐姐了,当初还说这家人多有钱多有钱 嫁进来才知道就是一个空壳子。虽说老叶把钱交给她,但是她真正能支配的钱确实是少得可怜。为了多省几个钱,只要老叶不在家,她除了给秀买东西外几乎不花钱。宝童买支铅笔都得跟她说好几天。宝童后来笔使用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申请笔钱,这样到手上的铅笔还剩两三厘米的时候就差不多有新笔用了。宝童还发明了用竹子做笔套,这样铅笔太短的时候就不会握不住了。
梅子烦着没有地方弄到钱,也就不像平时那样虚于应奉了。老叶安抚好宝童,才发现自己的这一身衣裳都还是湿的。来不及换衣服,他又跑到厨房,捅开炉子,熬制红糖姜茶。
夜里,宝童睡得香。老叶却开始病了,他的牙齿咯咯响,浑身感到非常烫,浑身疼痛难忍,忍不住呻吟起来。梅子睡到半夜被吵醒,心里老大不愿意,抱着毯子跑到另外一个房间里。躺在床上的老叶想起孩子的娘在世的时候,每次自己喝酒回来,一推门就能看见她,偶尔自己喝醉了酒,她更是衣不解带的伺候着。想到这里,老叶双行泪下,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一步是不是走得太匆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