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钱大宝就穿着黑西装,开着沃尔沃来到尚品豪庭。西装是小叔钱有道给他买的,车也是小叔刚换的,原来那辆丰田霸道据说不符合成功人气质。
“大宝,帮小婶儿一把。”
先下楼的是小婶儿边德慧,两只手都拎着东西。
钱大宝赶紧下来打开后备箱,帮着边德慧放好,忍不住问:
“小婶儿,你这都拿的啥呀,怪沉的,我小叔咋没帮你拿?”
“他呀,捯饬那两根毛呢,昨晚上喝多了,那呼噜打的,跟拖拉机进城似的。噢,这些是给你爷爷家过年的吃用。”
边德慧坐进后座,揉着肩膀抱怨道。
钱大宝不好接口,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又过了十分钟,才看见钱有道夹着个包,打着电话从楼里出来。钱大宝麻利的过去打开副驾驶车门,待钱有道坐了进去,这才关上门。
见钱有道挂了电话,钱大宝这才略带谄媚的问:“小叔,咱去哪?”
“先去欧亚,再去你爷爷家。”
钱有道面色有些阴郁,语气里透着不悦,看来刚才的电话并不是什么高兴事。
钱大宝眼色不差,见状不再多问,专心的开车就是。
“咋滴?我说老钱,这都腊月二十九了还惦记外面的小妖精呢,才过几天好日子,不够你嘚瑟的了?”
边德慧在后座伸手杵了一下钱有道,阴阳怪气的贬损道。
“说什么呢,当孩子面儿也胡说八道!”
钱有道扭头回了一嘴,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刚才是大地打电话。”
边德慧一听立马换了副表情,急切的问道:“儿子说啥了?”
“还能说啥,要钱呗,哼!”
“还要钱?上个月不是才给他汇了一万吗,这才几天就要钱?”
“儿子说想买车。”
钱大宝见气氛缓和了,也忍不住好奇的问:“小叔,大地在美国干啥呢?”
“留学,刚毕业,找了家公司给资本家打工呢。”
钱有道虽然嘴上说的轻飘飘像是不在意的样子,可脸上隐藏不住的得意出卖了他的内心。
“我们这辈儿就大地出息,今后光宗耀祖的事儿全靠他了。”
听到侄子夸赞自己儿子,边德慧嘴角都快裂到耳根子了,假装矜持的道:“打工算什么光宗耀祖的,你们哥几个平时多联系联系,将来互相也有个帮衬。”
“那是,那是。”
……
从欧亚出来,沃尔沃的后备箱里已经满了。钱大宝插空独自去了一趟家电组,随后三人在餐饮区随意吃了点儿东西,再次上路已经快一点半了。
……
沃尔沃开进钱家堡时,天色刚刚擦黑。顺着水泥铺就的村路一直开到钱老汉家大院门口,一群鼻涕娃望着车子,远远地躲在一边好奇的望着,连手里的鞭炮都忘了放。
“多多,去叫你爸出来帮忙!”
钱大宝下车冲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叫道。
“大宝叔!”
孩子叫钱多多,是大伯钱有仁家的孙子,父亲叫钱大壮。
“大宝叔,等会儿,我去叫我爸!”
钱大壮人如其名,身高足有一米八,壮的跟铁塔似的。跟钱有道边德慧打过招呼后,与钱大宝一同连拎带抱的把后备箱搬空了。
“有道来啦,你看看你们,来就来,拿这些干嘛?”
钱有仁是地道的庄稼汉,看见堆成小山般的礼物,搓着一双粗糙的手,假意的说着客气话。
“大哥,我和有道平时回来的少,再说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爸,我们这点儿东西不算啥,一点儿心意。”
看着边德慧侃侃而谈,钱有道心中满意。虽然这几年挣了点钱,外面也不缺年轻漂亮的女人,可自己从没有过离婚另娶的念头。他知道,以自己的年龄和模样,如果没钱,哪个女人还会贴上来?况且原配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可不能做出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大哥,德慧说得对,你也别跟我们客气了。”
钱有道四下看了看,问:“咱爸呢,咋没看见他?”
钱有仁本来还笑容可掬,一听这话一下子变得愁容满面。
“唉,老三呐,咱爸这两天状态就不好,让他去医院看看也不干,你去劝劝?”
……
钱家是七间瓦房,瓷砖罩面,水泥铺路,整个工程的费用都是钱有道出的。钱家老爷子住在中间,老伴儿去的早,全靠他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
“爸,你咋了?”
钱有道跪在床边,握着老爸枯槁的手,心里不是滋味儿。
钱老爷子睁开混浊的双眼,过了一会儿才看清。
“三儿啊,回来啦?”
“嗯哪,回来过年。爸,你这是咋地了,为啥不去医院看看,啊?”
钱有道哽咽着,心如刀绞。
“咳,去医院没用,爸这是走到头儿了,不是病。再说,你妈去了这些年,我也想她了。”
钱老爷子说着,眼神中忽地有了些光彩,仿佛看到了人生中的美好。
“爸,现在咱们就去医院,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爸——”
钱有道哭的像个孩子,身上的皮草沾满了鼻涕眼泪也不自知。钱老爷子努力的伸出手,颤巍巍的抚着钱有道的头。
“三儿,别怪你大哥,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爸怕你为我分心。咱家顶属你出息,以后有仁和有义家的孩子你帮忙照顾一下。”
“嗯、嗯!爸你放心,我亏不了他们。”
“知道为啥当年、爸非要做主让你娶德慧吗?”
摇了摇头,钱有道一脸茫然。
“本来,爸给你们起名是按照仁、义、道、德来的,可、可你妈生了你就死了,咱家、咱家不能缺德啊——”
……
腊月二十九,晚。
钱有道和衣躺在老父亲身边,迷迷瞪瞪的过了一宿,两万多块的皮草盖在钱老爷子身上,他自己盖了一床旧被子,心里却比睡在家中席梦思上还踏实。
腊月三十,早。
伺候老父亲喝下一碗粥,钱有道叫来大哥钱有仁、二哥钱有义。
“我打算过了初五带咱爸去北京看病,一家出一个人跟着,费用我掏。”
钱有仁吧嗒一口旱烟,咂吧一下嘴道:“行,让大壮跟着,这孩子没别的能耐,就有膀子力气。”
钱有义心思比较活泛,卡巴卡巴眼睛道:“大宝这小子跟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觉着行,就让他去。”
……
“大宝叔,外面有人找你!”
钱多多用袖子擦了把鼻涕,跑进屋叫嚷着。
钱大宝心里明镜,跟着小侄子出了院子。大门口一台皮卡停在那里,见有人出来,司机拿出一个塑料口袋,打里面掏出一张小票。
“请问你是钱大宝吧?签个字。”
钱大宝接过来签了自己的名字,又从兜里取出一张单据递了过去。
“好了,卸了车我也该回家过年了。”
钱大宝看着皮卡开走,拎起刚送来的大箱子进了屋。
“大宝,你这是拿的啥?”
钱有义看着儿子拿了个大箱子不解的问道。
“我给爷爷买的电视,爷爷眼睛不好,以前那个太小,看不清了。”
“啥,你哪来的钱?”
“三叔给我的红包。”
“……”
很快,四十二吋的液晶电视装配好了,钱大宝在部队时学过微机,简单的原理他还懂。
“我去接爷爷过来。”
钱大宝出门前又看了眼清晰的屏幕,心里美美的。
……
“爷爷,爷爷——”
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东屋传来,整个钱家都傻了……
村里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小孩子们穿着新衣,欢快的追逐着,打闹着。大人们几乎家家都在议论一件事——
“老钱头死了,那叫一个风光。”
“听说将军岭被他家买了,祖坟就下那儿。”
“下葬那天我去了,真是神了!”
“快说说!”
“选的那块地听说是什么风水宝地,也是怪事儿,这三九天别说下葬了,就是刚尿的尿都立马上冻。人家那坟地挖了二尺多深,没见着一块冻土!”
“……”
“……”
过了头七,钱有道回了城里,从那以后,没见过他再吸一支烟,也没听说他再找过外面的女人。认识他的朋友都说他瘦了,头发也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