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来到嬴政跟前,单膝跪地,执扇作揖,正色道:“参见陛下!草民承香楼当家——皇甫煜阳。”
嬴政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李蓂。
李蓂道:“陛下,他便是我引荐之人。”
嬴政道:“原来就是本店店主啊!快快请起,入座吧。”
“谢陛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皇甫煜阳这才入座。
李蓂夸道:“此战大胜犬戎,煜阳兄功不可没!”
“哪里哪里。”皇甫煜阳摆摆手。
随后皇甫煜阳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从中取出两物,向众人展示后,说道:“此两味药,一者名为香白芷,一者名为风匣儿。”
李蓂道:“犬戎装备落后,却气势汹汹地进犯天朝,依靠的就是他们强悍的个体作战能力。而蛮夷游牧部落,擅长骑战,不同于匈奴的马骑兵,犬戎则是犬骑兵。坐骑对于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嬴政点头道:“确实,军师所言不虚。”
“所以为了重挫他们,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对他们的坐骑下手。”李蓂道,“我盘算着如何用肉类来毒杀狼犬,略微有些头绪,便急忙找到开酒楼的煜阳兄。起初我提议用变质的腐肉为饵,却被煜阳兄否定了。”
皇甫煜阳道:“不错,如果用腐肉的话,就算添加再多的香精香料,也瞒不了狗鼻子,它们不一定会感兴趣。就算吃了,也不会有什么明显效果,它们可是吃惯尸肉的。所以只能用新鲜的肉。毕竟是牲畜,一般都受不住诱惑。那些尸体腐肉,又怎么比得上此等佳肴呢?”
“是,煜阳兄分店众多,不一会儿便筹集到了重达数吨的猪羊牛肉。本来我还担心量不够,要去长乐宫取肉呢。”
兰愿唯恍然大悟,捋了捋胡须道:“原来如此,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兰某佩服二位!”
皇甫煜阳继续道:“成本确实很高,但比起天朝存亡,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至于要往鲜肉中添加什么?首先我们考虑的是鹤顶红。”
“就是砒霜?”
“没错,但是这类毒药,短时间内难以得到庞大的量,对方可是有着数以万计的狼犬。接着,我便想起当初从田思瑶姑娘那里学到的一手。”
嬴政问道:“原来煜阳兄和思瑶也是旧识?”
“是的。我学到的配方,便是这香白芷和风匣儿,可加工成一种令恒温动物全身麻痹的药材。”
嬴政心想,原来在华佗的麻沸散之前,世上已有麻醉剂。
“可惜思瑶不在,不然我也要好好感谢她一番!”
皇甫煜阳优雅一笑,道:“说起来,在草药方面,她可是我的老师呢。”
兰愿唯道:“思瑶那丫头还真是学识渊博呀,无愧药仙之名!”
“最后,我用陛下的手谕去几家大药房抓药,把相关药草的库存‘洗劫一空’。李蓂笑道,“等承香楼的厨师们完工,就马上运到城楼。”
“整个工作不到两个时辰。”皇甫煜阳总结道。
“不得不让人由衷钦佩啊!”嬴政和兰愿唯连声赞叹。
大家把酒言欢,喝得都比较多。半个时辰后,嬴政去解手,在酒楼的茅厕里,他调整呼吸,发动灵犀诀。
“呼叫兰兄!”
“嬴兄!你那边情况如何?”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晚点再详细告诉你。”
“好的!”
“你现在在哪?”
“我和亭儿刚到北京王府井呢。”
“啊……我和你们分开多久?”
兰看了下时间,说道:“差不多两个小时吧。”
嬴政不由大惊!
子夜时分。
星铃靠在树上,回想起她那牺牲的白犬,幽幽地自言自语:“叶……”
尸逐苍岚不耐烦道:“铃妹!你就和你那亲哥一样!感情泛滥,愚不可及!现在至少你还有丹,丹也是属于你的,难道不是吗?”
“嗯……是的。谢谢苍岚哥……”
丹吐着舌头,舔了舔星铃的手,也许,这便是犬类安慰人类的方式吧。
同一时分,东边二十里处。
李荚举着火把,查看完四周地形,对众人说道:“天色不早了,就在这里扎营吧,这个时候继续追赶很容易遭遇埋伏。”
嬴宕点头:“那我去下令。”
“再派几个人,夜间轮流巡视。”
“好!”
李荚转身道:“思瑶,你也早些休息吧,等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田思瑶若有所思。
“思瑶,在想什么呢?”
田思瑶回过神来,恍惚道:“哦,没什么……只不过,每次有不好的预感,我就会感到心悸,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李荚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哈哈,别乱想了,你是太累了。看,属下们把行军帐都搭好了,去睡吧。饿了的话我有干粮。”
“嗯……”
“放心吧,等到白天,我们一鼓作气歼灭敌人,他们经过的痕迹是掩盖不了的。”
“对了,现在我们到哪了?”
“到陈仓的岐山之地了。”(今陕西省宝鸡市岐山县)
尸逐苍岚趴在草地上听了一会儿,起身对属下说道:“没有动静了,秦军该是扎营了,吩咐下去,众人暂歇,人犬都累了,养点精神再走。”
星铃指着远处,惊道:“苍岚哥,你看!”
不知为何,田思瑶在行军帐中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便穿衣起身,钻出帐篷透透气。
夜凉如水。
谁知一抬头,惊人的景象让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只见远方天空中,云层一片黑紫色,形成一个庞大而诡异的漩涡,夹杂着闪电,呼啸而来,虽没有声音,但气势万钧,令人生惧!
田思瑶暗道:“不妙!”
她急忙跑去叫醒李荚,李荚钻出帐篷一看,瞪大眼睛,连忙让副将下令,全军待命。
此时,天已微亮。
半刻后,六百人的追击队整理完毕。很多人两眼惺忪,但出来看到异象后,顿时睡意全无。
突然,前方杀伐声响起!
难道是只剩下不足五百人的苍岚军杀回来了?
田思瑶皱眉道:“事有蹊跷,不如我们撤吧。”
李荚决然道:“不行!都还没追上敌军,这时我们莫名其妙回去,面子往哪里搁?怎么和陛下交代呀!”
田思瑶忧心忡忡:“可是……现在看来,对方也许有援军也说不定。”
“思瑶,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陛下相信我们,才会派我们来,万万不能让他失望。嬴将军,传令下去,进攻!”
田思瑶见众人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劝说。
于是,六百人的追击队继续往西追赶,当行进了仅五里时,便遇到了反攻回来的犬戎残军!
追击队众人大骇!
只见此时位于犬戎军最前方的,除了骑在一条白犬上的尸逐苍岚和星铃二人,还多了两个敌人,透出一股陌生而令人胆寒的气息!
一者,鹤发朱颜,精神矍铄,手持战斧,人犬皆身披黄金战甲。
一者,形销骨立,半合着眼睛,衣物破败,垂荡的双手空置着,而胯下的坐骑竟是一条硕大的骷髅犬,其骨骼之间散发着黑紫之气,体内如同深渊一般不可捉摸,俨然死神降临!
强大的压迫感逐渐蚕食着追击队,让人不寒而栗。
田思瑶心想,方才空中的异常,肯定和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双方对峙着,尸逐苍岚率先开口道:“天不亡我犬戎!死到临头,我就给你们天朝军介绍一下,骑着骷髅犬的这位,正是前犬戎族族长,也就是家父——尸逐那海!”
追击队中一片哗然!
尸逐苍岚笑道:“这多亏了你们的嬴政,让吾父成功复生。哈哈哈!而父亲身边的这位,便是和他出生入死数十年的战友——乞颜拔都将军!如今有吾父和乞颜将军支援,你们这群蝼蚁做好觉悟了么?”
尸逐那海发出古怪的声音:“呼……呼……”
嬴宕对身边的田思瑶和李荚轻声道:“那个复活的老家伙好像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我找机会让他再死一次。”
李荚道:“嗯,众人小心应对!”
尸逐苍岚喊道:“兄弟们!上!”
两军冲突再起!
几名原骊山秦家军的精英牵制着尸逐苍岚和星铃。而嬴宕挥舞着长刀,在众人的掩护下,左砍右杀,眼看就要来到尸逐那海面前!
而尸逐那海骑着骷髅犬,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蔑视来人,还是身体限制?无人知晓。
不料乞颜拔都见状,脱开攻势,一声口哨,坐骑竟一跃而起,跳到嬴宕左近,嬴宕只觉杀气来势汹汹,不及反应!
乞颜拔都手起斧落,瞬间——嬴宕人头飞出,满腔鲜血直喷天际!
李荚大吼:“嬴将军——!”
嬴宕一死,追击队士气大落,眼看便要全军覆没!
李荚悲愤万分,悔恨不已,却再也无路可退……
而天空,仿佛更阴霾了……
长安城。
守卫:“报!西边跑来一匹快马,马背上之人朝下趴着,看不清面目。”
嬴政对李蓂等人说道:“走,我们出去看看!”
众人走到西城门外,不一会儿那匹马便奔至跟前。
而马背上之人正是李荚,他眉头深锁,神情痛苦。
李蓂连忙上前扶下李荚,紧张地喊道:“老弟!醒醒!你怎么了?思瑶他们人呢!”
兰愿唯望了望平静的远处,疑虑道:“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莫非……”
突然,李荚的七窍淌出了猩红的鲜血!
众人惊道:“李荚!”
李荚躺在李蓂怀里,缓慢而吃力地伸出右手,虚弱地喊道:“哥……”
“先别说话!我带你去看太医!”李蓂颤抖道。
“别……没用了……思瑶被……犬戎抓走了……除她之外……我们……全军覆没……那个前族长……复活了……”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马鞍上有一封……犬戎的信……咳……”
说着又涌出了一口血。
李蓂哭喊道:“坚持住啊弟弟!”
皇甫煜阳转过身,已不忍再看。
李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道:“哥……陛下……我……我对不起……你们……”
话音刚落,悬着的右手尚未触碰到李蓂的手臂,便坠落尘土。
“不!”李蓂声嘶力竭地大喊。
两行滚烫的泪静静滑落,把心脏也打湿了。
送了春归雨未收。雨肥梅子满枝头。
心知办此和羹品,正为和羹国手谋。
蓂两荚,岁千秋。崧高神气禀公侯。
好将一卷周公礼,起佐皇家定九州。
滴答……滴答……
断断续续的水滴声回荡在阴冷的山洞内,加上几乎密不透风,洞里湿气很重。
左右两边墙上各挂着一盏简陋的火把,忽明忽暗,苟延残喘着,仿佛与被束缚之人命运相同。
双手被反绑在木架上的田思瑶咳嗽起来,伤口又火辣辣地疼了。
门口的守卫早已不知去向,这山洞内七拐八绕的,就算行动自由,逃生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想起追击队的惨败,心里像被千万只蚂蚁啃食着,痛苦万分,清泪又不知不觉渗出眼角。
她悔恨不已,深感自己也有责任,没有尽全力阻止李荚和嬴宕。
笃……笃……
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她的思绪。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听起来略显悠闲,不像守卫。
田思瑶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穿着褐色的皮草大衣,长发很随意地扎着,面容清瘦,棱角分明,眼神里满是无所谓,仿佛全世界崩塌也与他无关。
男子淡然地开口了:“巴拉巴拉布布。”
“……”
“这是我们的族语,就是汉语‘你好’的意思,请勿见怪。”男子笑道。
田思瑶不屑地转过头,不去看他。
“汉族姑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田思瑶不予理睬。
“抱歉,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恶意,我不是你的敌人。你那么多的战友牺牲了,你很伤心;同样,我的族人们也死于沙场,我也很伤心。这点你能明白吗?”
田思瑶忍不住了,对着他喊道:“这不一样,你们是卑鄙贪婪的侵略者!咳咳……”
男子并没有被她激怒,口气平缓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同样是摧毁,同样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同族就是统一,异族就是侵略吗?我不懂,姑娘,请你告诉我。”
“……”
秦灭六国而一统华夏,难道这属于另一种侵略吗?田思瑶思考着,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男子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为犬戎的杀戮而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这就是杀人和被杀的世界,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人性无法超脱自然的法则,世间有什么是完全正义的呢?”
田思瑶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平静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不久前我的爱犬得了破伤风死了,它是个很温顺的孩子,名叫蛋黄。而我,永远是它强大的护盾,所以你就叫我蛋壳吧。”
“蛋壳?呵呵,真傻。”
“哪个人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不是傻人呢?”
田思瑶苦笑:“也是……”
男子看着她,道:“你笑起来很美。”
田思瑶低下头,淡淡道:“如果在平时,听到这句话我会很高兴。但现在我是阶下囚,追击队除了我之外全军覆没,我看到你们族长给军师吃了药,他也肯定活不久……”
说到这,她又忍不住抽咽起来。
“在残酷的现实中坚强起来吧,你是勇敢的汉族姑娘。”男子蹲下道,“你的腿伤已经发炎了,让我处理一下吧。”
田思瑶犹豫了一下,应允道:“嗯……”
摇曳的火光下,男子熟练地为田思瑶涂抹了药,包扎了伤口。
“还好只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如果被影幽——也就是前任尸逐族长的坐骑咬到的话,必死无疑。”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男子从衣服里拿出一个袋子,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熊掌,沾了蜂蜜的,在中原一般吃不到,还有我抓的山潭中的鱼。我都放在这,你饿了就吃吧,对恢复伤口也有好处。不必担心被守卫发现,他们不会再为难你的。这可是麦积山中最好吃的东西了,嘿嘿。”
“鱼与熊掌吗……真有趣。”
“是啊,你们汉族人常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现在我不是兼得它俩了吗?”
说完男子便往洞门外走去,田思瑶觉得他话中有话。
“哦对了,你随身携带的那本田氏药谱,我看了之后很喜欢,简直爱不释手。当时你昏迷着,我没经过你的同意便抄写了副本,请你原谅。”
“没关系,我倒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学习医术,拯救更多受苦受难的人。”
“我欣赏你,汉族姑娘。”
“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男子脚步顿了顿,答道:“一个向往和平的人。”
田思瑶望着眼前的食物,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