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贤：青鸾舞镜，没有同类

去看电影《刺客聂隐娘》前，已经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了，知道电影曲高和寡，争议不断，只是想去见识见识这是部怎样神奇的电影。

在电影院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认真。本以为看的人会很少，没想到上座率还不错，都开场十分钟了还有人陆续买票进去，情侣很多，捧着爆米花，还有几个带着孩子过来的。开场陆陆续续有人疑问，这是什么意思？中间一幕隐娘在房梁上一动不动地听，还有人问，是不是卡了？然后慢慢有人离场，还有人骂骂咧咧，这什么XX玩意！没离场的也开始了聊天模式。叽叽喳喳让我看的很出戏。

所以说，这并不是一部适合在电影院里放映的电影。更适合一个人看。

其实，电影的剧情也不难懂。只要你静下心来认认真真看了，完全可以理解。文言文也只是中学水平，只需要搞清楚称谓就没问题。也不是什么烧脑神片之类的，单线叙事，简单明晰。

只不过，它不是一部太考虑大众口味的电影。

看多了好莱坞叙事清晰，节奏明快的观众，会很不习惯它的固定机位，长镜头，摄像机只会缓缓地摇，节奏慢而又慢。个人觉得侯导已经做了很多的妥协，在《海上花》中，一个场景一个镜头，现实和影像时空关系一致，《刺客聂隐娘》中，因为武打动作一个镜头太难，时代太久远难以复制生活细节，长镜头也并不是用的那么肆虐。

故事的张力其实也有，聂隐娘和田季安，田季安和元家，魏博内部的争斗，唐和藩镇，种种矛盾交织，各种势力间相互博弈，这也并不是一个无聊的故事。只是这些矛盾最激烈碰撞的时候，最终解决的时候，电影并没有呈现。因为它完完全全站在了聂隐娘的视角，而她只是挽救了一场对父亲刺杀，便只身隐去。她只是淡淡地在看到这些问题，并不想也没有能力去解决。

电影只是交代清楚了“杀与不杀”这一对主线矛盾。可能在侯导看来，这个故事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但它也许并不是很多人期望看到的。

太多人看武侠片想看剑客琴心，快意恩仇，潇洒来去，救万民，扶危邦，我们这些普通人，已经有了太多解决不了的生活问题，只想靠电影来获得一种酣畅淋漓的人生体验。而没想到侯导又把这种拧巴，别扭，碎片化，无助的真实的生活感觉呈现了出来。所以他用了文言文对白，用了长镜头，很少剪辑，大量的空镜头，大量考据去复原唐风，只是为了无限去接近那个时代的人的生活本质。

这样无视叙事而极其注重感觉的表现方式，很显然，并不适合我们大多数人的观影心理和习惯。你只有进入了那个情境，才会慢慢有了共鸣，这需要时间，合适的口味和情绪，甚至一定的知识储备。而我们有多少人会为一部电影去做这样的功课呢？

其实我个人也不觉得这部电影是一部没有问题影片，但是能在院线看到，我觉得非常非常难得。比《烈日灼心》还要难得，《烈日灼心》的优秀是类型电影的成功，是反审查的胜利，是电影工业在商品化前提下终将达到的一个里程碑。只要中国电影市场继续发展，就算没有曹保平也会有其他人来实现。而对于《刺客聂隐娘》，如果没有侯孝贤，可能再也看不到这种类型的影片了。

影片中的青鸾舞镜，是在说聂隐娘，更是在说侯孝贤。这个将近70岁的导演，属于他的时代早已经过去。电影越来越倾向娱乐化和商品化，固执地用这种质朴方式拍电影的人，环顾四周，没有同类。

也只有像侯孝贤这样的人，才能拍出这样一部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影片。

它能上院线，既是一种运气，也是一种悲哀。显然它和大众口味相去甚远。很多本来就不是目标受众的观众被刺客、武侠片、戛纳这样的字眼所吸引，走进了电影院以为会看到一部徐克式武侠，结果发现和心理预期差太多，才会愤愤不平。

可它如果不去院线，不靠商业性质的宣传，还能有其他的更好的出路吗？

在电影商品化类型化的浪潮中，这类不考虑商业的纯粹的艺术电影还能存活多久？

不合时代的终将被淘汰。但是时代也会过去，而艺术会留下来。

最后，并不呼吁带孩子谈恋爱找刺激的人去看这部影片。但是我只是希望，真正热爱电影这份艺术的人尽量去看一看，无论喜不喜欢，尝试着去了解下，因为我想到《一代宗师》里，宫老爷子带着二姑娘去金楼，面对着满眼的奢华，说：

这天底下的事，你不看他就没了。

恩，《一代宗师》才是我的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