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个房子住梦

我的父亲是胜利油田一名采油工,1987年,为了方便儿女读书,举家迁到马坊农场定居。农场位于沾化县泊头镇和滨城区秦皇台乡之间,以前归胜利油田滨南采油厂所属,居住着采油厂各个基层矿、队的一线职工。

马坊农场一共三个村,我们住在一村。房子类似于现在的工房,一排排,横平坚直,整齐划一。一排房子住五户人家,每家两间平房加小院。中间用围墙隔开,掂着脚就能看到另一家。经常清晨醒来,能看到母亲跟邻居隔着墙拉呱聊天。农场最南面,第一排右侧第一个院子,就是我家。推开铁门,两间平房出现在眼前,进门是个小厅,厅的右侧一样大的空间,隔成更小的两间。父母住了窗子朝南的卧室,窗子朝北的那间孩子们住。院子很小,西侧有菜窖、厨房,东边是自来水管。

家不大却春暖花开。

以前石油一线工人非常艰苦,哪里有油哪里走,哪里会战哪里安家,冬天冷夏天闷的铁屋子、窄窄仄仄挤变形的小砖房……吃过苦的人都懂得知足。每天天不亮,父亲们坐着班车上班去了,孩子们手拉手上学,妈妈们下大田劳作。傍晚,每人象归巢鸟儿,披着夕阳,陆续返回。此时的小院子处处烟火气息,活色生香。当当当切菜,哗哗哗接水,孩子玩闹声,炒菜滋拉响……这一切,飘荡在农场夜空,那么暖,那么温情。

现在想来,农场岁月,虽清贫,大家却都住得安心、开心,邻里和睦,民风纯朴,真的像一处无忧无虑、其乐融融世外桃源。

岁月流转,农场的班车来了一趟又一趟,我家小院旁边的柳树,绿了一轮又一轮。我们也长大了。家里全是女儿或者儿子的,小卧室打起大通铺挤挤。我家两男两女,房子就不够住了。父亲在小院里转呀转,转呀转,最后停在了菜窖面前。第二天,他运来一些砖,在菜窖顶上又垒起一间小屋。再把室内窗户拆了,挂上布帘,当作小屋的门。为了采光,拆下的窗户移到小屋正面,这样,小院子情景一览无余。在小屋里,也就是菜窖顶上,放张床板,铺上褥子,一间卧室新鲜出炉了。那天晚上,我们姊妹4人,好奇又开心,抢着躺在里面。晚上,农场家家户户都熄灯了,小院里一片静谧,美丽的夜空繁星漫天,一闪一闪眨着眼睛笑,我们躺在崭新的菜窖小屋,做的梦都像星星一样,闪光发亮,香甜极了。

菜窖小屋热闹不到几天,就被我们嫌弃了。里面太潮了!正值盛夏,那斑驳的老墙缝,滋养出了一个昆虫的世界。墙上爬来爬去的有壁虎、瓢虫、蜘蛛,床上说不定哪里会钻出只多脚的毛毛虫或蜈蚣。这些小虫根本无视我们主人的存在,俨然它们才是床上主角,沸沸扬扬、热热闹闹。扫了一遍又一遍,无济于事,上初中的姐姐,刚好学了鲁迅《藤野先生》,就教我们效仿,每晚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

这些小虫子只不过小打小闹,最可怕的是老鼠和蛇。菜窖房顶用塑料布封起,本为防尘,却不料成了老鼠的栖息地。一到晚上便听到熙熙簌簌响声,伴着这动静入梦,梦里全是老鼠打架。一天早上我醒来,一个亮晶晶圆溜溜东西在我眼前,我想我的眼瞪的绝不输它的圆。我们就这样对视着,许久。然后我开始喊,拼命喊,那声音简直惊天地泣鬼神。亮晶晶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全家人睡眼惺松有些恼怒的脸。但我不管,仍是狂喊,以此发泄我的委屈和不满。

还有一次,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起床伸个大懒腰,但手指触到处总感觉怪怪的不对劲,转身望去,全身的血都涌上来,吓得我一动不动了。那是一条蛇,一条泛着冷艳绿光通体发亮的大蛇,它盘在挂衣钩上,头埋在身子里,睡得悠哉悠哉。从那以后,我看到一切软体的东西都会莫名颤粟。白恍恍的阳光下,是父母把我抱了下来,许久我才哇的哭出声,母亲抱着我,默默抹着泪,父亲苍白着脸哀声叹气。后来一段时间,我晚上不敢自己睡,就与父母同挤一床。每晚妈妈都不由念叨,“啥时我们也象电视里那样,住上楼房,装上电话啊。”每次父亲吭一声,“做梦吧。”

是啊,做梦啊,在那个时代,对这些普通的老工人来说,这真的是梦啊。现在的我们,高档住宅、豪华洋房、独栋别墅,早已见惯不怪。越是如此,回想起当初的那段岁月,愈加让人心酸。我的父母,我忠厚善良一辈子的父母,当年即使是做梦,都做得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楚楚可怜。

我对那座小院记忆较深的是冬季和夏季。一到冬天每家每户都开始盘火炉,做饭、烧水兼取暖。烧煤很实用,但就是脏。每天起来,房间全是灰尘,人们鼻孔也黑乎乎的。有一年,我姨来看我们,拉来一套组合家具。父母爱惜极了,像对待一位最尊贵的客人,每天精心打理,擦得亮亮的。但再好的呵护都敌不住煤尘侵蚀,一个冬天下来,家具失去了原有的鲜活颜色,就如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被晒干枯。它蔫头耷脑立在那里,委委屈屈的看着让人心疼。

冬天还算好过的,夏天更有些难熬了。我最害怕下雨天,窗户是用塑料布贴的,风一吹忽嗒忽嗒响,在这呼呼风声中,我蜷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直担心这风会把房顶掀开,有时确实会。房子年头已久,为了防漏,房顶铺着一层油毡纸,风一大全吹跑了。第二天一大早,满农场都是捡油毡纸的大人们。北方的雨,势大雨急,来不及排走的水往小院倒灌,我们一家齐上阵抗洪抢险,用盆、桶,一点点往外舀,淋得浑身湿透,累得腰酸背疼。老天还不算跟你完,一会准能听见年幼的弟弟屋里喊,这里也下雨啦!父母又忙不迭拿盆拎桶,去屋里接雨。

时间兜兜转转间到了今天,当年的清贫一去不返,再次回想都成了笑谈。但也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怀念那段清贫却亲情浓浓的岁月。

去年我回山东过年,特别想去马坊农场转转,因行程太赶未能如愿。农场一起长大的伙伴知道后,给我介绍了现状。她很伤感地说,农场没有了。我一头雾水问,“没有是什么概念?”“房子全部拆了,现在就是一片荒地。”她特意去拍了一些照片,我看得直发愣,我家的房子呢?我读过的油田四十八中呢?还有那条我天天走着上学的公路呢?没了,一切都不见了。照片里,只有一片空地,只有一些杂草,和一些枯树,孤零零立在那里。

有人说,油田二代没有故乡的概念。因为,老一辈的石油人来自全国不同省份,我们这一代自小就跟随父母从故乡迁居到农场生活,自此长大。没有故乡就把马坊农场当作自己的故乡吧,至少可以有个回忆留恋的地方!但是它却消失了,这座曾经住了那么多鲜活人家的村落,这处飘荡着我难忘童年和少年时光的地方,就这样悄无声息没有了。

马坊农场,就如我美好的童年,只能存在记忆里了。


造个房子住梦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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