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趣

井巷市里最不缺两种人,做买卖的小贩,与大嗓门的牌者。

小贩遍地都是,牌者随处都有。后者可能更多些,他们根本不挑剔。树荫下没位置阳光下也可以,干燥处没位置下过雨的潮湿处也可以。没桌子?好办!找几把木椅一拼,便也成了桌。在选位置这种事上,人们显示出异常的谦让,只要有牌。

奶奶家楼下常年支起一个打牌的小桌。这小桌自我童年时便在。时光荏苒,打牌的人几乎没变过。

洗牌是很重要开始。非得交给经验丰富的人来洗不可。打牌,从这里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摸好了牌,表情开始丰富。把牙齿咂吧的啧啧直响的有些,唉声叹气仿佛得了大病的亦有些;眼睛乐得仿佛要碰到嘴巴的有些;眉毛胡子拧成一团的亦有些。咂吧嘴的心里多少有些底气,翘起二郞腿哼起了小曲儿。唉声叹气的兴趣一下子就泄了一半,皱着眉头想该怎么熬过这一局。当然这是多数,少数经验丰富的牌者,知道牌的好坏并不能定乾坤,便也不动声色。与这种人打牌多是无趣,像是心里有一口天大的钟,论你怎么撞,定是不动。

出牌最是讲究。性格较慢者,拿牌时也是轻飘飘的,轻摁在桌上,或是一扔,眼也不看那牌。这气场显然已降了大半,打牌的意趣也快全无。出牌是要摔的,不光摔,嘴里还要有力配合着才好。行如“一个炸,好嘛!”“两个六,哈你看我这!”等等之类。咬着牙,红着腮,两指夹着牌用力一摔,配合着那劲道的各地方言,啪的一声,摔出了几代人的兴奋劲儿。

爷爷奶奶早年也打牌,后来也懒得摔了、喊了,种起菜来。是的,与炒菜放盐一般,打牌一定要喊,而且要会喊才像打牌的样子。喊多半是老头的任务,老太太一般是不喊的,喊什么也因人而异。有人悔牌时,抓住那个人的手腕,脸如关公般便是一顿狠骂,人品、德性、祖宗八辈,多能牵扯到。两片唇瓣飞快的闭合着,眼珠也似要蹦出来般。将桌差点掀翻是有的,声音震到区外的马路上是也是有的;有人出错牌时,其他人或替他可惜,或拍腿大笑道:好咯好咯!!出牌人也不生气,笑骂回去算是完事。说到这了问一句,你家老人打牌,不知会不会喊到面红耳赤口水横飞?  会不会双目圆睁青筋暴露?会不会汗如豆下四肢发抖?偷偷告诉你,我爷爷会。

说到喊,想说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楼下的桌前有两个老头,一个年轻时卖过豆腐,一个卖过粘糕。这两位可真算是促成了别样的风光。嗓门大不说,嗓音也是别有风味。首先开腔便是比别人高了一个度,仿佛从胸腔里发出的不停回响,一声大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音韵高亢悠长。这到不像喊了,看嘴型竟是高歌一般。有时打牌输了,旁人便起哄,喊两句吧!卖豆腐的那位是这么“唱”的:滴溜儿滑的豆腐嘞!保你吃了浑身下下都噜贴。这是浓郁的山东腔,我最爱听。卖粘糕的那位,是这么“唱”的:走一走瞧一瞧,软香得的诶!老人孩子都爱吃!热腾腾的香一条街!最后一句是扬声,嗓音比前者更为亮些。仿佛飘一条街的不是那香味,倒是他这嗓子了。夏,总让人觉得何时都黏连无比,呼吸不畅,这“唱”声却能划过万人的喘息冲破天际,给人以清凉爽快之感。

我竟开始想念那凉爽的秋了。

牌趣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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