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系列(一):睡在星空下
乡土系列(二):儿时的记忆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唐朝诗人刘长卿的这句诗意境真美,让我不由自主就想起儿时走夜路的情景。
七八十年代,一如黑白照片的单纯、朴素,家家户户一穷二白,谁家有几个铜子儿都是数得清清楚楚的。
出门靠步行,跑个十几二十里是常事。自行车倒是出现了,但得凭票购买,光有钱还不行。它就相当于现在的宝马。一个村上有一两辆算是不错了,骑在路上够风光,引来多少羡慕的眼光,如果是一个小伙骑的,没几天漂亮姑娘就跟着他转悠了。
农事少了,谁家有喜丧事了,逢年过节了,乡民们爱走亲访友,联络感情。小腿自然结实粗壮些,一是干活多,二是走路多。现代人几乎是不用走路了,出门都是车,幸好现在又提倡起健步、散步,否则两条腿真要退化了。
到外婆家有七八里路,经过八九个村,来回三四小时。外婆家是我和弟弟常去的地方,那一路的小村庄,几座桥,沟沟水水,都是了然于心的。
外公外婆总要留我们在那里吃晚饭,亲戚多,一般聊着聊着就天黑了。没有路灯,有月亮的晚上还好,借着月光行走速度要快些,如果是阴雨天,那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叫人绝望,一脚踩进水沟里去不是没有可能。
一般大人会看天气,天气晴朗我们就吃过晚饭晚些走。记忆中更多的是年年夏天和秋天走的夜路,月朗星稀抑或繁星点点,清辉洒一路,那种意蕴现在想来总是令人难忘的。
谁愿意在漆黑的夜里行走呢?那时穷,迷信,各种天灾人祸都归结于鬼神的作用,各种鬼怪的传说层出不穷,路上打劫的事也没少听,如果没有父母同路,打死我也不敢走夜路。
记得一个星月同辉的夏夜,我们一家人从外婆家出发匆匆往回赶。弟弟走在最前面,我中间,这个位置最安全,因为保不定村上的野狗会尾随着最后一个人,窜上来咬一口。我的害怕不是没有理由的,一次去阿姨家玩就被狗咬了腿,还渗出了血,幸好命大没得狂犬病。
出了外婆家村子不远就是一大片稻田。稻花香里蛙声一片,小虫子啾啾的叫,稻田被蒙上了一层月光的轻纱,呈现一派静谥祥和之美。
不过那时我还感受不到这种美,走路老望着脚底下,默默祷告田里的蛇千万别受了惊吓跑出来。偶尔抬头望望月亮,希望它别躲到云层后去不露脸。
爸妈一路走会一路讲些各个村上曾经发生的事情。农村人憨厚、淳朴,有话藏不住,也有刁钻爱拨弄是非的,大家在一起边干活边唠家常,哪家哪户有个三长两短几里外都能知道,当然,那时又没电视手机,这些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口口相传,不亚于现在的网络传播。
爸妈讲起村上人的故事是信手拈来,生动又具体,这倒令夜行没有这么枯燥和恐惧。如若几人停止了讲话,四周则静悄悄的,热浪微微的升腾,脚步声悉悉索索,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盼望着远处村庄星星点点的灯火向我们靠近。
不管何时,有光的地方就不会迷路,有光的地方让人感到温暖。
印象最深的是一路的萤火虫,它们是夜的精灵,个个提着小灯笼为黑暗中的路人照明。当一两只萤火虫从豆田的叶子中飞起,所有的萤火虫仿佛得了暗号,从暗处飞了出来,形成一条蓝绿色的光带向上向前飞去,我清晰地听见了它们起飞划破空气的咻咻声。
我和弟弟追逐着要捉住几只,但它们忽左忽右,忽明忽暗,似乎在戏谑我们,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等一两只飞累了停息在草丛里,才有了我们下手的机会。
捉几只放在口袋里,我看见弟弟的衣服一闪一闪起来,脸上浮现兴奋的笑容。弟弟小跑起来,就像一只领路的萤火虫,后面跟着一群狂追的萤火虫,但没过多久,萤火虫就趁着弟弟一不溜神从袋口边逃走了。
没有这些小精灵的热闹,这一路则又少了许多乐趣,多了些沉闷。
夜色中也见有人匆匆而行,一两个,三五个,爸妈碰上熟悉的还能结伴同行,碰上不认识的擦肩而过,我则多了一份警惕,忍不住回头多望几眼。其实都是赶路的乡民,哪有那么多强盗,但在我小小的心里,因为夜幕的笼罩,一切都变得可疑起来。
最糟糕的一段路恰是临近家的坟地,就像绕不过的一道坎,是真正考验我胆量的地方。
白天走过不会害怕,相反还会仔细观看,充满好奇与敬畏。但现在一个个坟墓就像是有一个个鬼怪躲在里面,随时都会跳出来吓唬路人。坟头上的茅草又高又密,石碑阴森森的泛着白光,各种恐怖的景象都可以在我脑中闪现。我紧紧的靠着爸爸,一步并作两步,屏住呼吸终于走了过去。
到家了,到家了,啊,有家的地方真好。
这就是童年走夜路留给我的记忆。
现在的乡村道路宽阔,到处是明晃晃的路灯,反正我是再找不到从前走夜路的那种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