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的手上有个女人
我想我失忆了。
想想看吧,广淼宇宙中一颗行星上,我穿着宇航服,久久地抱着一个女人。
如果不提我空虚的肚子,和因过度干渴翻起的嘴唇,这画面也还算浪漫。
我知道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了,但还是徒劳地摸了摸口袋,只有一个小小的计量桶,昭示着氧气也所剩无几。
真是可怕,我习惯性地舔了下嘴唇,像与粗砺的星球表面摩擦。
其实飞船离我并不远,只要能回到飞船里,一切就都迎刃而解,那里面有足够的水、食物、燃料,只要回去补充一下物资,再好好睡一觉,我就可以完成这次出航的任务,并安全回到地球。
我大可不必在这里傻站着,怀里的女人加速了体力的消耗,我得走了。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个问题,一个我必须想清楚的问题。
贰 我记得她,也记得一切
我叫司徒,是个宇航员,我手上的女人叫琢茵,是个生物学家。我们被总部派遣到这个星球上,探索生命迹象。
是我的错,总是要流连到喷气背包彻底用完的一刻才愿意回到飞船里。
因为背包是一次性的,而且数量有限。如果我没充分发挥每个背包的作用,那下次出行的时候也不敢带着那些只有一半压缩气体的背包。
我不愿意浪费,女人也说过我这样是在拿命冒险。
可我只有命,所以只能拿命来换其他的。我三十八了,经不住在宇宙中日复一日的穿梭了,女人是顶级的生物学家,随时可以回去总部做研究,这对于毫无功勋的我是不可能的。
她怎么会懂呢?她只会哀伤地看着我,然后告诉我,我还拥有她。
可我怎么可能拥有她呢?
从我的曾曾曾祖父公开反对人类移民太空的那一刻,我们家族就被拉入了黑名单,我优异的成绩,出众的思维能力,只能换来这种“考察工作”,等于变相的流放。
我需要一个成绩,去换回一些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总部只把我往探测机排除生命迹象的星球上派,美名曰“赋予检测漏洞的大任”。
而这次,光是路程,就花费了我三年的时间,我等不起了,我没法不着急。
终于,我盼到了我想见的外星生物,但却难以欣喜。
一切发生在我们结束了一天的探测,离飞船还有一百米左右的距离的时候,一只有着老鼠头一样的加大版蝌蚪从看起来平坦无隙的地面钻出,直冲我门面。
我下意识退了好几步,然后拿出了激光刃。
女人朝我扑过来,随她一起扑过来的还有整个地面,然后我感到了由于压迫带来的窒息感,她不应该有这么重的,即使穿了笨重的宇航服,那个我一只手就能抱起来转圈的女人,也不应该那么重。我撑着瞪大眼,想看是怎么回事,然后就震惊了。我看到地面像浪一样,重重地拍打过来,然后喷出黑色的沫子——一只只蝌蚪状的巨鼠。
场面一度混乱到无以复加,我的心情也是。
叁 我们总要抛下,才能前进
幸运的是,这种混乱只持续了一刻钟不到。而我并没有受伤。
不幸的是,琢茵似乎受伤了,她的喷气背包也坏了。
“我带你回去。”我想把她扶起来,她却摇了摇头。
“别傻了,你需要治疗。趁你还有意识,咱得回飞船,然后你要指导我给你做检查。我对人体结构的了解都只来自于录像带。”
她被我逗得嘴角弯了弯,然后任我把她扶了起来。
可我们只走了五十几米,就停了,我心里一沉,转头就看见女人的眼里已经噙了泪,水汪汪地如一潭清泉。
我想起来了,我本来就精准地估算了喷气瓶的容量,可是刚才的意外,却消耗了不少气体,女人那一扑也让我离飞船更远了。
我们回不去了。
这个念头砸在我心上,拖着我的心飞快地下坠,直到被一个柔软的声音包裹住。
“司徒,你爱我吗?”
“什么?”
“你先回答我。”
“……”
“好啦好啦,是这样,你知道灵魂提取液吗?”她眼里的清泉还在,却仿佛映着一整个星空,令人眼花缭乱地闪烁着,“我和你出发之前,本来就在总部研究这个项目,就是把人的记忆呀,情感呀都提取出来,像是拷贝软件一样。在实验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记忆和情感是有重量的,而且很重很重。”
“琢茵。”回忆里我记得自己并没有听得很认真,然后突然叫住了她,“我爱你。”
“哎,讨厌,讲正事呢。”记忆里她脸红了,很可爱,真好玩,她刚刚讲解的时候还那么认真,那么有气魄,转而又像个小女孩了。
“按之前我们监测的数据来看,这里压强不大,几乎和地球差不多,似乎气体里也没什么毒性,所以提取应该是没问题的。”那时的我说。
“对,但是还有个问题,你要提取哪个部分?”
我不能失去记忆,否则我就不完整了。
我不能失去任何一种情感,爱与恨,喜与悲都是我迄今为止努力的理由。
我也不能忘记无关紧要的小事,否则那样重量可能不够。
我记得我那时候想了很多很多,然后她开口了:“你忘记你喜欢过我这件事吧。”
我猛地看向她,她的眼睛像是宇宙,浩瀚而善良,以及,遥远。我记得我那时候无比慌张,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愈发的虚弱吗?还是因为她的话?
总之,那时候的我还是浪费了很多时间反驳。最终还是答应了。
一点都不像我,真奇怪。我知道爱的感觉,也熟悉这个女人,可我为什么会难过?
肆 我再也没有办法把爱和你连接起来
我手上有个女人,我需要回到飞船里,回到飞船需要足够的反作用力。
这么一想,事情就很简单了。
在提取灵魂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的昏迷,待我恢复意识的时候,记忆力那个叫琢茵的女人就躺在我身边了,想来是没有容器,她就用自己做了储存载体,然后可能是由于副作用,也可能是由于她之前的伤,她现在昏迷了。
我只要把她抛下,就可以顺利地方回到飞船里了。
没必要再犹豫了。
我选好角度,用力将她推出,然后借力飘回到船舱。
关门,启动,离开。
漂浮起来的时候我往下看,发现那种生物又翻腾起来,女人很快被掩盖。
我拍下外星生物的样子,并快速用分析仪进行了扫描,记录数据。然后我毁坏了摄像头并清除了一些摄像——反正可以嫁祸给那些不明生物。
然后我就离开了,这是一项大的发现,不仅可以算作我的功勋,也可以撼动那些倚着祖辈发明出探测仪就居高不正的人,然后我可以离开这清冷的宇宙,升职,娶妻,完整地体会生活。
我在这个的飞船上呆了将近二十年,三年前回总部进行短暂地休息,再上飞船时有个女人就执意要跟我一起,她就是琢茵。托她的福,我有了个更新也更大的飞船,也有了个可以聊天的人,她能把宇宙中的孤舟装点成家的样子,也能在这个逼仄的地方谈天说地让人神清气爽。
在清理她不多的遗物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她可能是有感情的,但我却感觉不到了。
我没有遗忘爱,也记得她的音容笑貌,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的动作,我都记得。慌张和疼痛在心里蔓延开来——这是我对她最后得感情,那么之前呢?钦佩?感激?熟悉?不对不对,一定还有什么。
我看向外边,一片苍茫无际,我没法不想那个女人,她在这生活了三年,和我一起生活了三年。可陪我度过三年以上的人还有那么多。
我凭什么去想念呢?又凭什么难过呢?
我按下了加速键,想要快点回到地球,飞船的火力加大,行星和我擦身而过,然后远远地被甩在后面。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那里有一件珍贵的东西,又或者是两件,但我可以去争取更多更好的。
我不过是抛弃了一个熟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