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兵斗者」九字真言到《幽灵线：东京》结印打鬼
六月中的 PS5 发布会终于公开了次世代的一部分游戏阵容，其中还包括《生化危机8》《GT赛车7》《地平线 西之禁地》等备受关注的作品。不过对我来说，最让人兴奋的还是《幽灵线：东京》的新预告。
如果说 2019 年 E3 上展示的首个预告片还只是稍微展示了一下本作的调调，那么一年后 PS5 发布会公开的第二个预告片，就直接把本作的时髦值拉满了 —— 左手戴着智能手表、右手穿着念珠的神秘男子，在现代东京街头使用古老的神秘法术，驱除经过现代化包装的经典鬼怪，这可太酷了。
而关于预告片中出现的法术，相信一定有玩家觉得很眼熟。没错，官方已经确认，本作战斗系统的灵感来源正是日本密教、修验道等宗教都有使用的法术「九字护身法」。
不少虚构作品，都或多或少借鉴了这套古老的法术系统，而现在它要作为第一人称动作冒险游戏的战斗系统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了。这也是最令我兴奋的一点。
它的起源是一句道教的口诀
「九字护身法」也被称为「九字切印」，光看这名字可能有点陌生，但亮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个字，估计就有不少人想起来了。
在日本，经常可以看到信奉佛教的僧侣使用九字护身法，但实际上这个法术的起源却是道教。
这九个字被称为「六甲秘祝」，「祝」最初是指古代巫师祈祷时说的祝祷词，也指念祝祷词的这个动作。到东汉学者许慎编著的《说文解字》中，「祝」已经和「咒」相通，也就是所谓的「咒语」。
对六甲秘祝的记载，最早可考证的典籍是东晋阴阳家、炼丹术家、道教人士葛洪所著的道教经典《抱朴子》，在「内篇 · 登涉」中是这样写的：
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鬬（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大意就是说，进入山林的时候，只要经常默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个字就能趋吉避凶。等下，你是不是也发现这九个字跟之前说的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是的，九字真言在公元 6 世纪跟佛教、道教、奇门遁甲等各种文献一起从朝鲜半岛西南部的国家「百济」传到日本，相传在抄录的过程中，日本人将「皆阵列前行」误抄成「皆阵列在前」，从此我们在各种虚构作品中看到的九字真言就变成了错误的版本。
佛教的传播路线 | 来源：
维基百科
有意思的是，可能是因为九字真言是跟佛教、奇门遁甲之术一起传到日本的，它最终跟大量不同元素融合了起来。实际上，日本使用「九字护身法」作为法术的宗教已经不限于和道教相关的宗教了。
和道教关系较为密切的神道系统（比如大家都熟悉的阴阳道）固然会使用，而属于佛教分支的密教、融合了道佛两教以及当地原生山岳信仰的修验道也同样会使用。此外，日本特有的「忍者」由于自古就深受密教影响，因此也会使用九字护身法。
所谓「结印」，到底是什么？
「手印」是一种手势语言符号，在道教和佛教中都有独特的系统。像我们在寺庙里，能看到不同佛像的手部会摆出不同的特定姿势，那其实就是手印。
非常常见的「合十」也是手印的一种 | 来源：
维基百科
无论是佛教还是道教，不同的手印都有着特定的思想内涵，能够在作法时使人的精神与天地合一，有时也会发挥在空手时模拟各种法器的功能，比如「剑诀」正是道教中模拟手中有剑的手印：
剑诀 | 来源：《道教手印研究》
根据宗教和派系的不同，手印捏法与代表的宗教概念也各有不同。道教是将手掌模拟成画着八卦或天干地支的装置：
来源：《道教手印研究》
佛教在手掌上分配的概念则更多而复杂一些：
来源：
漫话佛学
但总之，用拇指抵住对应的宗教概念，双手配合之下即可组合出不同的手印，达到与神灵互相感召并获得神通的效果。
「九字真言」随着众多宗教典籍传入日本后，日本人将道佛两教融合起来，自行组合出一套与之对应的手印。最终，施术者嘴里念的是道家的口诀，手里捏的却是智拳印这样的佛家手印。另外，日本人这套手印里也存在外狮子印、内狮子印这样在密教文献中没有记载的手印，其出处就众说纷纭了。
来源：
维基百科
这套日本特色的「九字护身法」可分为「切纸九字护身法」和「早九字护身法」两种。「切纸九字护身法」需要双手结印，九个字对应九个手印，每个手印在不同的日本宗教体系里又有不同的寓意。
由于日本宗教流派多而复杂，不同宗派里九字护身法对应的意象也各有不同。比如在密宗里九字对应的是佛教的九位神佛或菩萨，擅长天文学的阴阳道则将其对应到和方位及星宿相关的四神兽三神人二星神。
而「早九字护身法」则来源于道教的「四纵五横法」，需要术者将右手捏成「剑诀」或「手刀」，悬空划出五横四纵共九道直线，每条线分别对应九字真言中的一个字，划出直线的同时将对应的字吟唱出来。
来源：
维基百科
跟切纸九字比起来，早九字就相当于是「快速吟唱」了。我们在《幽灵线：东京》预告片中看到的大部分攻击动作，都属于「早九字」，但细看的话，你会发现主角在攻击间隙还结了切纸九字的印。详情我们后面再聊。
言归正传，虽然历史悠久，但目前九字护身法在日本依然非常流行。
都市传说和怪谈在日本民间的流行，令不少人以此作为生意经营，用九字护身法传授辟邪、开运的法门。在视频网站随便一搜，就能搜到许多相关的自媒体内容。而在日本的神社、寺庙等宗教场所，九字护身法仍然作为各宗教的法事手段被广泛使用。
根据NHK 在 2018 年公开的调查，多数日本人虽然不参加宗教组织甚至是无神论者，但仍经常会以「临急抱佛脚」的功利心态参与拜祭神灵等宗教活动。因此对多数日本人来说，「九字护身法」可以说是相当常见的东西。
在此基础之上，日本的 ACG 文化也为九字护身法的推广发挥了极大的作用。1985 年开始连载的漫画《孔雀王》就掀起过一阵宗教题材漫画的热潮，相信国内许多八零后都是通过这部作品认识九字真言的。
来源：《孔雀王》OVA
基本上，凡是与日本宗教元素有关的 ACG 作品，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九字护身法的影子。《火影忍者》中的忍术结印设定，就是作者岸本齐史在参考了「九字护身法」的手印之后创作而成的。
来源：《火影忍者》官方设定集
广泛来看，会使用九字护身法的虚构角色更是数不胜数。以「阴阳师」为主题的《少年阴阳师》和《东京巴比伦》等作品自不必说，像《美少女战士》中身为神社巫女的火野丽在使用招式时也会吟唱九字真言。
游戏作品中也不乏例子，如《魔装机神》中，中国古拳法传人兼原体育教师黄炎龙所驾驶的炎之魔装机神格兰威尔，使用绝招「火凤青云剑」时就需要吟唱九字真言。
在《天诛3》里，角色忍杀敌人即可获得九字真言中的其中一个字，集齐九个即可习得奥义，习得时还会有角色一边使用早九字一边吟唱九字真言的演出：
不过，能够将核心玩法聚焦于「九字护身法」的手部动作的游戏，《幽灵线：东京》可能还是前无古人的独一例，这也许将会成为这款作品最大的魅力。
从预告片产生的一点猜想
官方已经确认，《幽灵线：东京》并不是一款恐怖游戏，而是动作冒险游戏。目前公开的预告其实有不少可挖掘的东西，逐帧看下来之后，不妨对游戏里的一些玩法与系统猜想一番。
普攻早九字，结印放大招
上文提到过，「九字护身法」可以分为「切纸九字护身法」和「早九字护身法」两种，两种都需要吟唱九字真言，但前者需要双手结各种复杂的手印，而后者只需要悬空划出一道道直线即可。预告片中主人公那连续快速的攻击大多属于早九字：
不过，主人公也会双手结印，通常结印后能施放看起来威力更强大的法术，比如预告片中特别显眼的火属性法术：
水属性法术在预告片中也出现了，主人公结了一个单手印后，右手就出现了水流一般的念气环绕，但右手拍出后，似乎并没有攻击射向敌人，或许这是一个回复系或辅助系的法术：
值得一提的是，游戏中凡是需要用到类似粒子特效的情况，其中都会出现汉字（感觉欧美老外会特别吃这套）。描绘恶灵的气息时，我们会看到「咒 / 杀 / 恨 / 死 / 忌 / 怨」等汉字，使用火属性法术时则会出现「燃 / 焚 / 火 / 烧」等字样。
由此推断，风属性的法术其实也在预告片中出现了。在某些使用早九字攻击的镜头里，可以看到攻击特效里出现了「疾 / 迅 / 风」等汉字，或许这将会是游戏里 buff 性质的法术，比如增加攻击速度。
连招究竟是怎么个连法？
此外，官方曾提到过游戏中的战斗系统是具有「连招要素」的，目前暂不清楚「连招」的具体所指，有可能是技能的连续施放能产生特殊效果，也可能是需要将普通攻击累积到一定连击数后才能使用威力强大的技能。
假如是前者的话，那么预告片可能已经展示了一点点。在视频的 1:20 左右，主人公在施放了一个火属性攻击后，双手结了一个印，随即双手中又出现了一个火球，但可惜没有把后续镜头放出来，无法确认是否有特殊效果：
而在视频的 1:18 左右，则可以看到主人公在连续普攻之后，双手悬空划圈，似乎切换了什么法术。这可能也是连招系统的一部分，而动作本身则可能参考了道教手印系统中的「起印法」。
起印法是使用法术时的一种起手式，术者需要捏出特定手诀的同时，按照一定的规则旋转绕圈。不过比起道教中复杂的起印手法，游戏中的动作显然简化了许多。
道教中的起印法 | 来源：《道教手印研究》
补充一点，本作是有「处决技」的。官方新闻稿提到，曾担任 2016 年版《毁灭战士》动画总监的原慎一郎根据本作的玩法特色，专门为游戏设计了像《毁灭战士》中「荣誉击杀」那样的处决技。
游戏中的远程处决技
当敌人被攻击至衰弱状态时，会露出「核心」，此时玩家除了可以近战徒手把核心挖出来，也可以用「灵力线」（霊的ワイヤー）将敌人的核心隔空拔出来。此外，这个灵力线也可以用于「连续击倒多个敌人」。个人猜测，这个处决技可能会是本作连招系统的一个关键。
主人公的装备
虽说对九字护身法的施术者而言，其双手本身就是武器，但我们仍能在预告中看见主人公使用的一些装备。
主人公的服饰是普通的现代 T 恤夹克长裤，还背着个单肩包。预告片看不到角色的正面造型，但我们可以在第一人称镜头中清楚看到角色右手明显戴着一串念珠。
念珠大家都比较熟悉了，是佛教常见的法器。理论上，能够从念珠的设计分辨出主人公具体的宗派，但我并未考究到其具体对应的派系。游戏自行杜撰一个流派出来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部分镜头里角色的右手还穿戴着一个类似黑色手套的护具，所有手指都外露，因此应该不是搭配弓箭用的指套。具体还不太清楚，但可能会是类似修验道手甲那样的宗教装束。
可能会是类似这样的装备
此外，角色的左手还戴着看似是智能手表的设备，这也许不仅仅只是装饰。官方在新闻稿里提到过，「希望玩家们能够像一个使用咒术和高科技的最强忍者那样，打败许多恶灵」，说明游戏里将会出现古代法术与现代科技结合的元素。
能印证这一点的还有主人公的另一件装备 ——「弓」。虽然新预告里弓出现的镜头只有短短一秒左右，但如果你还记得去年的 E3 预告，就会对背着弓登场的主人公有一定印象。
E3 2019 预告中的主人公
弓箭在日本多种宗教里都是一种祭祀或驱邪用的法器，被称为「破魔弓」和「破魔箭」，有些宗教场所会在新年射出破魔箭来占卜吉凶并驱除污秽邪魔，另外也有单纯拉动破魔弓的弦空放，用弦空振的声音来驱邪的「鸣弦仪式」（鳴弦の儀）。
仪式用的弓明显很古朴 | 来源：
油管
可是，宗教人士使用的弓，其古朴的气息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如巫女用的梓弓和神社仪式用的威仪弓。游戏中出现的弓却是现代短猎弓，但箭头上仍可以看见法术的念气，确实就是古代法术与现代科技的结合。
现代弓箭搭配古代法术
在细读官方新闻稿的过程中，我发现有一点很有意思。官方对于游戏主人公这个「九字护身法施术者」的描述非常小心翼翼，看起来很担心欧美玩家看不懂，接连用上了「使用咒术和高科技的最强忍者」「空手道遇见魔法」（Karate meets Magic，カラテミーツマジック）这样的描述。
其实从现阶段放出的两个预告片来看，我认为就算是不了解「九字护身法」的人，应该也会觉得本作的设定「非常酷」，官方其实还可以再自信一点的。至少，《幽灵线：东京》已经成为了我个人暂定的次世代最受期待游戏了。
说实话，关于本作还有很多可聊的东西，比如游戏中出现的日本民俗鬼怪，或是延伸开去聊聊《孔雀王》这部在设定上与本作有不少相似之处的作品。但现阶段官方公开的信息还不算很多，或许我们之后还有机会聊聊这些话题。
参考资料：
任宗权，《道教手印研究》，宗教文化出版社，2002
漫话佛学 -诸佛菩萨的手印
维基百科 -九字护身法
维基百科 -日本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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