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包罗：“中国医院信息系统”诞生侧记（全文结）

信息来源：《中国医院信息化30年》作者：李包罗    发布日期：2016-06-13

（十一）“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实施项目

无论是国家八五课题“综合医院信息系统”项目，还是众邦慧智的“中国医院信息系统”产品，要想成功，必须过好用户医院实施成功这一关。第一个目标医院是北京医院，这是一家直属卫生部管理的三甲医院，医院计算机室主任林昕参团到美国学习，后来院长率队到台湾访问，可能都是这个原因，但不知为什么，最终没谈成。后来选择了隶属北京医科大学系统的人民医院。北京人民医院也是三甲医院，位于西直门，和卫生部门对门。人民医院的老院长杜如煜是个敢想、敢干、有思想、有魄力、眼界开阔的领导人。人民医院多年来就热心于引进信息化技术，20世纪80年代盖新楼就把当时流行的主机架构（Mainframe）的RS232信号线布满了新建的大楼，之后又上马了微机网络为基础的门诊划价收费系统，可惜都失败了。即使如此，杜院长还是雄心壮志昂扬，敢于拍板吃这个“中国医院信息系统”的螃蟹。迟司长和杜院长是北医的上下级同学，彼此知根知底，杜院长对众邦慧智的由来、内幕一清二楚。我记得在双方签约的仪式上，杜院长的一席话风趣又真诚，他说：老迟，我们今天签约，就意味着人民医院和众邦慧智公司结婚了，“中国医院信息系统”是我们共同养育的孩子，你们指望它获得市场的成功，我们指望它闯出科学化医院计算机管理的新路子，我们只有一条道，即同心协力走向成功。

一个复杂的，类似HIS这样的应用系统，实验室联调通过，距离可以在医院的实际工作环境中正常使用，还有很长的路程要走。学术上称作β测试，这与产品客户化不同，很多问题是软件开发者的错误或者没有经验而造成的。我们的团队是第一次在Client/Server的开发平台上写应用，再加上平台系统软件的不成熟和不稳定，如微软的SQL Server 4.0数据库系统就有很多隐患，这使得我们的实施过程很不顺利。

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多个并行的作业对同一数据资源的争抢问题。先是有死锁的问题，后来是效率的问题。表现在客户，最突出的就是病房护士工作站录入医嘱确认后，后台要生成一条条的临床执行处理，例如，一条tid长期用药医嘱要按给药频率分解成3条给药执行条目。病房医嘱处理的工作时间很集中，大约都是10～11点钟，而系统处理医嘱耗费资源多，服务器CPU和存储I/O负担重，常常导致作业拥堵、失败。后台系统管理员忙着寻找和Kill掉堵塞关键路径的进程，病房里护士长大呼小叫地喊着问：生了吗？生了吗？本来应该问医嘱生成执行成功了么？结果简化成“生了吗？”，负责操作的小护士会回答：“没生”或者“生了”。调皮的年轻病人就会搭茬问一句：“男孩女孩？”招来红了脸的小护士的嗔骂和哄笑，成了病房的一景。

堵塞、死锁、效率低下的不能忍受，甚至导致宕机，是系统实施前期最为棘手的问题。有人开始归因于SQL Server数据库管理系统。我们组织了囊括北京最知名的数据库专家的咨询会，包括北大、清华、人大、北航的名教授，结果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极端的建议是应该转移到更稳定、更成熟的Oracle系统。我们设计者当然不会轻言放弃，不到黄河心不死吧！经过长时间的不断闹闹哄哄、吵吵嚷嚷的努力，情况逐渐好转。事后总结起来，问题十分复杂，大约70%依赖于对应用程序的纠错、优化、改进，20%依赖于SQL Server由4.0 到6.5的不断进化，10%来自网络、硬件的升级改造，才最终把系统的运行稳定下来，这时离开始上线，大概已经是一年以后了。至于清除掉系统的全部隐患，不断提高系统的运行效率和安全，这恐怕是伴随产品整个生命周期的任务，就像微软永远有补丁Package发行，直到新产品替换掉老产品。

张蕾是众邦另外一名技术骨干。她到公司稍晚，接手我在人民医院项目实施的任务。她在这一个长期、烦琐、要求高超技术、丰富经验和成熟社交综合能力的工作中，表现出色，与客户建立了融洽的合作关系，后来任众邦的总工助理、副总工，成了我的得力助手，对众邦产品的健康成熟和在多家医院的成功实施有突出贡献。

另一个普遍的问题是对使用新系统的抵制。由于系统不成熟和使用熟练的综合，再加上过渡阶段往往需要手工处理与计算机处理的并行操作，用户开始使用系统会导致延长工作时间和增强劳动强度。在人民医院，这个问题药房表现得很突出。计算机医嘱下来得晚，错误多，药剂师处理得不熟练，常常导致药房无法正常下班，问题反映上来，很激烈，要甩耙子不干了。我陪同医院的书记李月东到摆药室去解决问题，开始谈得很好，我从技术上解释了过渡时期的困难，李书记耐心地听抱怨，提出发加班费，提高奖金安抚职工，但这位组长依然不依不饶。突然，月东一拍桌子，开始发火，讨论变成了强迫，协商变成了命令。脸红脖子粗的一通严厉批评之后，放下一句狠话：“你再说干不了，成全你！明天我派别人来，你就别干了。”事后我劝他消消气，他说：药剂科猫腻多，从骨子里就抵制全院一盘棋的科学管理，他们不愿意把药品进销存的账搞清楚、透明化。不下狠心，强制执行，他们会有太多的合理的、不合理的理由抵制计算机化。月东的态度是对的，之后，药剂科激烈反对的声音听不到了，全院的意志统一到如何用好众邦的系统，而不再讨论用不用这套系统。后来我们在多家医院实施系统时，遇到来自药剂科的或明或暗的抵制很普遍。可见，也许月东的想法也是对的。医院高级管理层对信息系统上线的坚决支持，是保障系统上线成功的根本保障。不仅仅是管人，还要制定政策、制度，流程再造，以适应计算机加入后的新的业务流程。人民医院以李月东书记和计算机室主任何雨生老师为首的管理团队对系统实施的全力支持，是项目实施成功的根本保证，我以为无论如何高估都不过分。

系统投入运行之后，最让人担惊受怕的莫过于系统宕机了，整个系统崩溃。门诊收费系统可以忍受的系统停顿也许不应该超过15分钟，而住院系统虽然可以忍受时间长到1～2个小时，但医嘱处理是上下文相关的，容不得任何数据的丢失。我在负责人民医院项目的实施期间，遇到过不止一次的宕机，多数都是经过重新启动机器就恢复正常了。但最严重的一次，经过系统组工程师一整夜的奋战，数据库也无法恢复正常。更让人气恼的是，连续两天的数据备份都没有正常完成，竟然系统管理员没有发现、没有报告、没有处理。到了早晨5点，我必须下命令恢复大前天的数据库，以使系统能够在8:00正常开工。这就意味着住院系统必须把前两天的工作重新做一遍，包括住院处、出院处、药房、所有的病房。院方把有关的人员聚集到一个大教室，我开始硬着头皮布置为了数据的完整一致性而必须做的数据补充录入的工作。我的心情十分紧张、沮丧，觉得实在对不起这些为了系统上线，已经超额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的医院的合作者们，我强忍着负疚的心情，向大家报告事故的原因、已恢复到的程度、数据补充录入的次序和方法。表面看来还算镇静，讲得有条理，合逻辑，一五一十，实事求是。我讲完之后，没有出现任何激烈的指责和声讨的局面，虽然，我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大家平静得离开了，赶快回去干活了、补录数据了。这件严重的事故，就在大家真诚合作和共同的努力下，安然度过了。开发商和客户的关系，真的像杜院长所形容的类似于结了婚的夫妻，经过长时间的辛苦努力，都希望共同抚养的孩子健康成长，遇到问题，只要真诚，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家是可以互相理解，互相补台的，大家要共同追求双赢的结局。

（十二）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北京众邦慧智公司”成就了中国第一个专业的医院信息系统开发商、供应商，敲响了中国医疗卫生信息产业的开市钟声。“中国医院信息系统”成就了中国第一个集成的医院信息系统，开创了基于客户机/服务器和商业化企业级数据库架构的医院信息系统的新时代。一个公司，一个产品，站在全国信息化浪潮的风口浪尖上，引领中国医院信息化十年之久，自己有幸参与了这么有意义的历史性事件的全过程，应该引以为荣。

事业的成功，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

天时：中国改革开放的局面，大陆经济的飞速增长，台湾、海外资本蜂拥进军大陆，此机遇乃天时也，可遇而不可求。

地利：中国有县级医院一万八千家，三甲医院近千家，信息化管理是一个日趋强烈的刚性要求，之后还有电子病历、临床决策、区域卫生信息网。如此广阔的市场前景，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可以与其比肩的地方吗？

人和：广阔的人脉，横跨大陆、美国与台湾，牵手管理与IT，连接政府与市场，这样的人和条件，岂是它人可望其项背？

中国医院协会的副会长，原北京天坛医院戴建平院长有一句名言，叫作今日大陆办实业、搞项目，成功的秘诀是：仰仗官府，勾结洋人。官府手中有人脉、有市场，洋人手中有技术、有资本。其实，何止今天，自满清洋务运动以来，这就是经实践检验过的真理了。回顾众邦慧智，所有这些条件都是生来就具备的。众邦成就了十年的辉煌，毫无疑问和这些优越的条件密不可分。但是，可惜的是，所有这些条件的具备，仅仅是成功的必要条件而已，如果要把充分条件全部开列出来，众邦怕是还是有着诸多的不足。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人老了，多多少少会有些迷信。有两件事我总是牵萦心中，挥之不去。难道众邦慧智最终的结局和这两件事有关？或者说，这两件事是个前途的暗示？一个是，众邦慧智的中方创始人之一，裴东红的姓，无论叫老裴的众邦，还是小裴的众邦，总之是只赔不赚。直到方正国际收购众邦，从把众邦的名头去掉的那一年起，中国医院信息系统的市场才整体上扭亏为盈，从众邦创建开始算起，到整个产业的扭亏为盈，大概已经过了13年。第二件事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大约2003年前后，众邦慧智曾把一句宣传词作为众邦慧智企业的口号（Theme）：“你不满意，我不成功！”。我听了以后，心中一惊，这是“我成功，你满意”的逆反句式，反映了公司的心愿与决心，理论上讲，没错！但是，如果看作是对公司未来的预言，岂不太不吉利了吗？怎么会冒出这个念头呢？是上天的旨意吗？但最终的结局，众邦慧智公司真的不能算成功，而其中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们的客户不满意，我们的售后服务跟不上，我们失掉了他们，从而失掉了公司的前途。（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