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了

    “过上了好日子,红红火火,赶上了好时代,喜乐年华……”他在楼梯中间站住脚,摸出小小的诺基亚,嗒一声打开盖子,靠近耳朵,

    “喂!”

    喂——喂——

    回音响起在整个楼梯间。

    “喂,老兄啊,最近行情怎么样啊?”

    “呵呵呵,我能有什么行情,闲闲一个人……”

    挂了电话,他咳嗽了几声,继续缓慢地上楼。楼梯有些昏暗,大热天依然阴凉凉的,仿佛奔涌过一场洪水,空气湿黏黏地兜过来,裹着人的身体。无形的阻力。每一步都沉重滞涩,仿佛他的腿极不情愿似的。

    上得楼来,掏出钥匙开门,却被突然闯进眼睛的满厅堂橙黄阳光晃了眼,一阵头晕目眩间,恍惚看见那只靠墙的藤椅上,一头银发的她照旧悠闲地坐着喝茶,转头看见他,轻声说一句:阳台衣服收一下,要晒坏了。

    扶着门框歇了会儿,等那阵头晕眼黑过去后,他方才睁开眼睛,世界清明了许多。橙色光束直直穿过厅堂照在白瓷墙砖上,过滤成了兑过水似的一抹红。灰尘飞舞。

  他转身走去阳台,收下一件白衬衫,一条裤子和一条毛巾。再走回客厅,在茶几旁坐下,等水开。

    夏日里安静的五点多。老式挂钟滴答,滴答,滴答,咚——咚——。五点半了。水开了,沸腾的水泡把壶盖顶得跳起来,哒,哒,哒。啪,他关掉开关,从铁罐中拈起一小撮茶叶放入杯中,倒入开水,小心翼翼地端到藤椅旁的桌上放下,人撑着膝盖缓缓坐下。椅子仿佛还不习惯他的重量,吱吱嘎嘎地尖叫着抗议。

    人整个陷进去后,身子一软,眼睛就舒舒服服闭上了。他想起今天老李的电话,刚想开口说与旁人听,话到嘴边却生生刹住了脚,临时换了两三声咳嗽出来。时间重又安静下来。厨房里坏掉的水龙头漏着水,一滴,一滴,清清脆脆的滴答着,和着钟声倒数,记忆胶卷咔咔地倒回。

    他,和她,一个家,五个儿女,五十多年时光流水,从年轻走到年老,从浮躁走到稳重,从艰辛走到幸福。急过眼,吵过架,为同一件事忧愁过,也为同一个重要日子欢喜过。

    他们看过彼此年轻的容貌与个性,也了解彼此每一处衰老的细节。从牵手一起走,到他馋着她走,到她坐着看他来看他走,到她躺着看他来看他走,到他模糊着眼看她先走,却等不到她回来了。

    他们都说,这该算是喜丧了,不用太伤心。可是世间那些久伴后的别离,哪个可以说是喜?剩下来的那个人,又怎么不悲伤?

    藤椅又吱吱嘎嘎地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看呐,一切都还是以前的样子。钟,嘀嗒,嘀嗒……水,滴答,滴答……

    夕阳悄悄挪了挪身子,阳光在墙上缓慢爬行,轻轻染上他满头的白发,抚过他微蹙的眉头和纵横的皱纹,踏过他洗旧的白衬衫,跃下地去。手边的新茶已凉,钟已敲过了三下,他才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睁开混沌的眼。

    太阳已经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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