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戏若剧》

                        《如戏若剧》

1.

我遇见我的前女友

在她离开我的第N年,离开这座城市的第N+1年,就这样,毫无防备的重逢。多年的分别丝毫不影响我一眼认出她,就在商场一楼大厅的转角处,没错,我不会认错,尽管她换了发型,穿着打扮和以前也大不相同。我的眼前,人群像快进一般移动着,唯有她驻足不动。空气变得有了重量,压得我没办法呼吸。手中刚刚买的啤酒,恰合时宜的掉落,玻璃瓶和地面接触的破碎声引来周围人的观望,也引来她的注意,她的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碎片,转而迎合上我的目光。

  双目对视。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全身的血液加速涌向心脏,然后再以更快的速度漫遍全身,我的手指有些发麻,舌头僵硬的说不出话,我看到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狐疑,接着变成微笑,我知道她认出了我。她穿过围观之后散去的人群,径直朝我走过来。就像多年前在学校的大门口,她从教学楼出来,四处张望,然后越过一筐穿的一模一样的萝卜,朝我走过来。

她走到我面前,我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这让我觉得她变得很陌生。

“太巧了,在这遇见你,我都没敢认,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先打破尴尬,手不停地挠着头发,开口问她。

“前几天回来的,回家看看,顺便参加一下老同学聚会,错过好多次了,好巧,在这见面,本来想单独找你呢!”

“哦哦,小学聚会啊,是应该去看看,你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了。也不言语一声。

“不是,初中同学的聚会啊,你不知道吗?没人通知你啊?”

“啊~我,我知道,那个谁,,他告诉我了,就这几天了嘛,”我一本正经的说着谎。

“还有一周吧,老同学,见面了不请我喝点东西啊?”

“行,求之不得,快客还是木子铁?”

她看了我一眼,“你觉得喝咖啡怎么样?”

 2.我们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靠窗边的位置上。午后的日光穿过落地窗,散碎在她的肩上,映在她的长发,她低着头,专心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时不时抬头看看外面的街道,然后看看我,闲聊几句生活的琐事。气氛即不尴尬也不热烈,没话找话和有话说不出的结果都是一样,不能沉默,也不能啰嗦,就像蜻蜓点水,点到即止。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我注意到她化了淡妆,左手的中指上还戴着一枚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她穿着一条天蓝色的连衣裙,我却莫名的怀念起她穿深蓝色校服的样子。没有刻意的妆,没有令我陌生的香水味。我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她抬起头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没什么。

  我把头转向窗外,我隐约看见了好多年前学校的那个看台,就在篮球场旁。坐在看台上,就能看见满操场都跑着穿着校服的萝卜,一筐一筐的,除了大小不一样,你没其他的办法区分他们。篮球场上,一群一米六的胡萝卜在练着灌篮,还有一群更娇小的,一会死命的喊着加油,一会又娇羞的不会说话,让我搞不懂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萝卜。

  她就是在那个下午出现的,穿过满操场的蔬菜,一个人从我面前走过。这个时候应该有一个篮球,嗖儿的一下砸向她,然后我从看台上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她身边,挡下球,一把揽她入怀,含情脉脉的看着她,轻声地问一句“你没事吧!”

   然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看见我一个人坐在看台上,就走了过来,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接着我们开始闲聊,聊得手舞足蹈,不亦乐乎。同时对中国教育改革的问题深刻地交换了意见。直到上课的预备铃响起,我们才恋恋不舍的起身,告别,然后疯了一般跑进同一间教室。

  没错,我们是同班同学。

  所谓日久生情,大抵就是这样吧,差不多一样的作息时间,每天会坐同一条线路的公交车,只不过我坐到她下车以后的下一站,然后再坐反方向的公交回家。

  有一天我跟她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然后她很腼腆地回答“哦,嗯,行。”

  我转过脸,看着她,继续着彼此自认为高深的说话艺术。你一言,我一语的,有意无意地聊到过去。

  “不管怎么样,彼此拥有过,有回忆,足够了。”我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像演讲。

  “嗯,对,可惜手里的不是酒,不然一定为你这话干一杯!”

  “而且我到现在都觉得咱们的感情特干净,非要说掺了什么欲望在里面的话,真的就是想在一起的欲望啦。”一股脑儿地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说。

“或许吧!”她笑了一下,开始玩弄左手上的戒指。

我看着桌子上两杯未喝过的咖啡,已经不会再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早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晚上有空吗?请你看电影吧,最近一直在忙,都不知道有什么新的电影上映了。”

“刚刚回来,也没什么安排,老同学的面子.我肯定要给啊!”

我翻出口袋里的手机,正准备打开锁屏。

“你干嘛?”

“美团订票啊,经济实惠。”

3. 我想起了我们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不是在电影院,是在学校的大礼堂。好像是为了纪念汶川地震,学校放的一部和地震有关的电影。反正当时只要是不用上课,那就足够了。没几个人会在乎放什么。我和她坐在靠后的位置上,还没聊几句,电影就开始了。

  电影刚开始是一支队伍急行军,然后走到汶川地界的时候,地震就发生了,然后就开始紧张的救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故事主线就是如此。但是我到现在都承认,这是一部很不错的电影。起码在我看来,演的很真实。

男生看的惊心动魄,,女生看的心惊肉跳,尤其到电影中地震的特效,男同学被震撼了,女同学被吓傻了。看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男生惊呼“田野死了”然后所有人都注视屏幕,为电影中的小战士的离去感到惋惜,继而有人开始笑,“哈,田野死了,”接着一群人开始笑,没错他死了,哈,哈。坐在第一排的教导主任坐不住了,站起来,手指着后面,安静,都给我安静。

她问我,大家都在笑什么,我说,你不知道吗?新来的教导主任,也叫田野。

整场电影,她几乎是低着头,拉着我的手听完的。我说你怎么不看呢,她说她害怕,我说怕什么,都是假的,都是特效。她瞪了我一眼,死命地掐了一下我的手。

“你看见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没有家了,你就不难受吗?”她依旧瞪着我,好像我心不是肉做的一样。

 “我,当然心里难受,可是这事发生在谁身上,谁都得受着不是。”

 “冷血动物”

“毕竟这都是假的,可能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我可能会有其他想法吧”

 前一排的人回头看着我们,用手做了 嘘 的动作。

 她把头低的更低,小声问我,“那,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我停顿两三秒,“我想我愿意。”

  放在咖啡桌上的手机响了,我猜是她爸妈打过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拿起手机起身走出去,过了五分钟又回来坐下。

  “不好意思啊,家里打电话来,今晚有一个聚会,我得赶回去。下次,下次咱们再约时间聚。”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把手机放进随身带着的皮包。

“没事,找时间再见面吧,老同学,方便留个电话不?”我把手机递给她。

“同学聚会的微信组里备注了信息,怎么,你没看到吗?”

“我还是觉得你留一下比较好。”老子怎么知道那个该死的群组。

“嗯,行”她飞快的抓起我的手机,拨下一连串数学,然后她包里的手机响起。

“那我送送你吧”我手撑着桌子,刚要起身。

“不用,有人来接我了,再会!我先走了。”

“再会。”

4  .我回到家时,墙上时钟的短针指向8。我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昨天剩下的半罐可乐,转身窝进沙发,拿出手机,找到已拨电话,她留下的号码显示不是本地的。看来还没来的及换新的号码,或许根本就没打算换呢,呵,谁知道呢。

微信提示我有新的朋友,我知道是她的微信,习惯性的添加,然后手指在键盘上胡乱地划着,可却始终按不下“发送”。退出界面,打开她的朋友圈,最近的一条朋友圈来自半小时前,是一组聚会的自拍,向下滑动,内容无非是生活的琐事,几个闺蜜的自拍,出游的照片。我想找到她关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可她的朋友圈却没给予我这样的机会。

我觉得自己很好笑,就像做了错事的小孩,一边为没有被大人发现而庆幸,一边又为小朋友不知道自己的功绩而苦恼。手机的提示灯闪了一下,我收到一条微信。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啊,下次找时间,咱们要好好的聚一下。”

“没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告诉我就可以。”

“嗯,那就先这样,我还有点事”

“好,你先忙。”

我把手机关掉,扔到沙发的另一头。头靠着沙发上,闭上眼睛。我听见楼道里搬家公司和装修公司的两队工人堵在一起,都不想退一步的争吵声,还隐约听见快递小哥说“哥几个,让一下,我就是楼上的件。”  我听见引擎声越来越大,接着逐渐消失,听见楼下水果店高八分的扩音器“今日特价,今日特价”

真特么有生活气息。

   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一个水果店,确切地说,是一个水果摊。老板属于那种不占便宜纯属王八蛋的人,把摊摆到路灯下,坐着一个小凳子,摇着蒲扇赶蚊虫。不过那时候很安静,没什么“今日特价”貌似那个价格,在如今看来,天天都是在打特价。

我们在那条街上闲逛,路过一次,老板就问“同学,来斤梨不”,过一次问一次,弄得我觉得他像收过道费的。我们走到一个拐角,她突然停下来,跟我说,她要转学了。

 我问,新学校远吗?

 她说,很远,在外省。

 我又问,能不转吗?

 她说,我家里说不能。

 我说那我们怎么办!

 她急哭了,蹲下去,一边哭,一边喊,你问我怎么办,我这么知道!你告诉我,怎么办?最后一句话,她喊破音。

  我在一刻真的体会到什么是无助,我连她说的那座城市在那个方位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我骑单车两个小时能不能到。我只知道两个人只要好好的喜欢着彼此,就能一直在一起了,每天都能开开心心,若干年后,当我再回想起当初的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傻逼。我把她抱在怀里,我说,没关系的,没什么能改变我们,我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去找你,我要去你的那个城市上大学,几年的时间很快的。

  她看着我,擦干脸上的泪,对我说,我信。

  然后,就没有然后。生活从来不会像青春文艺片一般白痴,它有自己的逻辑,白痴的只有自己而已。那之后我还是会去那条街闲逛,老板依旧问我“同学,来斤梨不?”

  “老板,能给我来一斤傻瓜吗?”

“那你得去学校找,别说一斤,一吨都有。”

 5.我把整个身子窝进沙发,昏昏沉沉地睡去。我梦见自己坐在海边的礁石上,远处,月亮和大海融在一起,海面上泛着月的光泽,飘着淡淡的海雾,透过薄雾,我看见一条人鱼穿梭在月光之下,时而潜入海底,时而跃到半空。慢慢的,她向我游过来,缓缓地把手臂搭在我的膝盖上,

   她说,我快要死了。

   我说,哦,那你真可怜。

   她说,等到月亮消失的时候,我就变成泡沫了。

我说,那你死的好惨。

她靠近我,近的我能感觉到她的鼻息。“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我看清楚她的脸,想了想,“好吧,我愿意。”

然后她拥着我,我们亲吻着,沉入碧波。

和她重逢后的第三天。我一如往常,在公司加班。正忙着,手机响起。我看了一下号码,是她打过来的。

“你在忙什么,有时间吗?”

“哦,哦,没事,闲着呢,你有事嘛,”

“上次欠你一场电影,你有时间就出来聚一下吧,我快回去了。”

我觉得嗓子好像让什么给噎了一下,“好,你把地址发给我。”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街边的路灯都已经亮了。我们沿着街道散步,时间还早,本来就没有任何安排,就只能这样漫无目的地瞎走。城市褪去它日间的忙碌,换上繁华的夜礼服,身旁的行人也不再行色匆匆,借着夜色的外衣,贪婪地吸允属于自己的短暂的自由。我们走走停停,聊着时间在这座城市的刻痕。

良久,我提议去以前学校附近的大排档吃东西,她有些惊讶,不确信这么长时间,那家店是否还在经营。我看着她笑了笑,“这么多年,没变的可能也只有它了。”

酒是一样好东西,一群并不熟悉男人,可能一顿酒过后,就都是兄弟了。两个多年不见的人,更需要它来调和尴尬。一边喝,一边聊,没有人愿意提及当初的事,只能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我手扶着额头,时而不语,时而苦笑,然后一饮而尽。她的脸上也慢慢泛上红晕。

邻桌的一群人喝的正嗨,在这个地方,自然没有人关心你喝的多凶,吃的有多吵。邻桌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一个光头站起来,一个踉跄摔到我们这边,他站起来后,手拄着我吃饭的这张桌子。

“美女,”光头打了个膈“哥今天过生日,给个面子,跟哥喝一个”

“兄弟,喝多了吧”我仗着酒意,也站了起来。

“你特么谁啊?有你什么事”

我看着这个傻逼,用手指着自己,然后指着她

“看清楚,这是你爸,那是你妈,说话特么客气点”

  “你知道我谁不”光头一边说,一边向她靠近一步。

我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反手拿起桌上的空酒瓶,一瓶子砸下去。

“你爱特么谁谁!”

旁边光头的那群狐朋狗友,看了他倒在地上,好像看见一个立功的机会,像一群狗,露出獠牙。她看情形不对,拉起我就跑,我酒也醒了一半,开始拉着她的手,拼命的往前跑。外人看见,还以为我和那家的姑娘私奔让娘家人发现了。

我们一路跑到护城河边,后面的好像特么要抢钱,追了一路。我们站在桥边,她气喘吁吁地看着我,

“要不咱们跳吧”

“我不想淹死”我都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

“不跳你可能就被打死。”

就在这时,我听见巨大的引擎声,一辆跑车迎面驶来,在我身边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朝追我们的那群人开去,跑得最快的那条狗,直接被撞飞出去。

刚刚还想弄死别人,转瞬就可能自己去死了。

看见自己的兄弟飞了出去,其他人充分发扬团结友爱的精神,转身就跑。

她被吓傻了,抓紧我的胳膊不放,我说我过去看看,她说太危险了,别过去。我说,起码去看看谁救了咱们。

我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车窗落下来,迎面涌过来一股酒气。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看起来比我小了好几岁的小青年。眼睛闭着,我不知道他睡着了,还是眯一会。

“哎,哥们,你好像撞到人了”

“啊,哦,伤了还是死了”

“不知道,没细看,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你打算怎么办啊”

“没事,我上面有人,能摆平,你谁啊,他朋友啊,要钱吗?”

“不是,路过的”

6.同学聚会那天,我借口说公司有急事,我要出差。她问我能不能推掉。我摇了摇头。她说,那好吧,我订了后天的飞机票,你能赶回来送我吗?我点了点头,说好,一定。

然后我跑到最近的超市,买了一个小蛋糕,一箱啤酒,回到我的房子,窝在沙发里,一边笑着切蛋糕,一边哭着祝自己生日快乐。我猜想可能聚会已经开始,人们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无味的酒,闭口不谈真心话,浓妆艳抹的妆容,熨的笔直的衬衫,女人们可能在讨论她的戒指,男人们说找机会一定要认识一下送戒指的人。每个人都带上标配的笑容,心里暗涌着各自的心机。我猜想着,他们的酒会很苦,我的蛋糕有点甜。

我如约赶到机场,我看见她提着行李箱,坐在机场大厅的休息处,身边还有几个我面熟却喊不出名字的人,有说有笑,可能我比较特别,做不到送别和接机一样的心态。我走过去,尴尬地和每个人打招呼。然后在她面前站下,她也站起来,看着我 ,

她说,你来了,我就安心了。

我说,这次能亲自送你,我就满足了。

她说,珍重。

我说,再会。

7.“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不清楚,那你会吗?”

 “我想,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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