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秦”故事的悲惨版本|《子不语》选读

秦毛人

湖广①郧阳房县有房山,高险幽远,四面石洞如房。多毛人,长丈余,遍体生毛,往往出山食人鸡犬,拒之者必遭攫搏②。以枪炮击之,铅子皆落地,不能伤。相传制之法,只须以手合拍,叫曰:“筑长城!筑长城!”则毛人仓皇逃去。余有世好张君名敔者,曾官其地,试之果然。土人曰:“秦时筑长城,人避入山中,岁久不死,遂成此怪。见人必问:‘城修完否?’以故知其所怯而吓之。”数千年后犹畏秦法,可想见始皇之威。

【注释】

①湖广:指湖广行省。元代初置湖广行省,辖湖南、湖北、广东、广西以及贵州大部和四川的一部分。明代清代两代, 只辖湖南、湖北,但仍沿用了湖广这一称呼。

②攫博:《礼记·儒行》:“鸷虫攫博”。疏云:“以脚取之为攫,以翼击之为搏。”

【赏析】

诗有寄托,小说亦有寄托。诗中的寄托,讲究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语语双关,意在言外。总之,是要在含蓄之中,见出深远的用意。而小说中的寄托,则不求含蓄,甚至会通过对人物、情节的描述,将用意点透,《秦毛人》就是如此。

秦始皇王天下,既有统一六合、轨辙四海的丰功伟绩,也因焚书坑儒和横征暴敛的恶行而渐失民心。至于秦二世,更是变本加厉,天下汹汹。所以秦之基业,二世二绝,那千秋万世的美梦,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秦朝的统治只持续了十多年,但是秦朝严刑苛法的恶名,却是数千年不绝。陶渊明的名作《桃花源记》,构建了一个与外界隔绝、“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理想世界。这个理想世界的由来,就是因为其先人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由此,“避秦”成为一个专有名词,代指躲避暴政和战乱。秦可避否?《桃花源记》讲述了“避秦”故事的理想版本:虽然天下多故,但天地之大,尚有一片小民可以安居乐业的立锥之地。而《秦毛人》则讲述了“避秦”故事的悲惨版本:暴政不仅会剥夺小民的生存空间,而且会给他们造成严重的心理创伤,千年不绝。真可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请看,《秦毛人》中说湖广郧阳房县房山有一种怪物,该怪物一怪在体态:身高三米多,浑身是毛;二怪在习性,好食鸡犬,且生性凶猛;三怪在生理构造,铜头铁臂,枪炮也不能伤其分毫。但如此强悍的怪物,制住它的方法意想不到的简单:只要对它大喊“筑长城”,它就会仓皇逃走。

何以如此?悬念揭开,原来这怪物原是秦朝的平民,为了逃避筑长城的苦役逃入山中,化成了怪物。而从秦朝到清朝,过了近两千年的时间,虽然它的身体之强健,远胜于当年为人时,心灵却依旧带有旧时的创伤,以至于一听“筑长城”,就吓得仓皇逃窜了。

修建长城的差事,真的如此可怖吗?陈琳《饮马长城窟行》写道:“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因为修建长城,征夫死伤无数,白骨成堆,无人收殓,导致民间愁云愁雾,甚至于有生了男孩都不想养育的念头。

读《秦毛人》的故事,我们很容易明白作者的寄托所在:苛政猛于虎,“筑长城”之骇人,猛于秦毛人之凶悍。读者对秦毛人,则始而畏惧,继而莞尔,再而怜悯。而为政者读此篇,更应反躬自省,勿蹈前辙,使民众安居乐业,秦毛人之类,方能绝于世。

你可能感兴趣的:(“避秦”故事的悲惨版本|《子不语》选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