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 旗
“我们这一辈，与共和国同年岁，上山练过腿下乡练过背……”
每次听到《我们这一辈》这首歌，尤其是听到这两句歌词时，很是让我激动。
并不是我以前有过知青经历，而是我当年与一个叫大陶的知青有过一次接触……
那还是70年代，我在内蒙古科尔沁草原边防部队当兵。
每到秋季，部队需要贮备过冬蔬菜。那时是计划供应，为了避免与民争利，部队就要到很远的乡村采购蔬菜，先由连队自行采购，记账后由上级后勤部门与地方统一结算。采购的蔬菜其实就是两种:土豆和白菜。
记得在1977年的秋季，我当时代理连队司务长，和两个战友驱车去距部队80多公里的大石寨公社去采购秋菜。
我们来到一个半农半牧的生产队。生产队长给安排好住处后，就带我们去菜地查看。
傍晚回住地，我们开始做饭。为不给群众添麻烦，我们从连队自带了伙食给养。
房东是一对老俩口，我们就多准备了一些饭菜，是烙白面油饼、猪肉炖粉条。
也许是好长时间没见到这么好的饭食了，老俩口吃的很开心。
饭后，他们就热情地张罗烧水泡茶。
如今，我爱喝茶，就是那次在老乡家开始的。
在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的时候，房门开了，走进一个男青年。他长的人高马大，有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进屋，他就说:“哦呀，满屋香滋拉味的，吃嘛好的啦？”一听口音，就是地道的天津味儿。
房东大叔介绍说:“这是大陶，天津来的知青。”
我们就和他握手打招呼。
房东说，刚才吃的油饼和猪肉炖粉条，是解放军做的。这大陶马上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还一劲儿地咽口水。
我问大陶:“你吃饭了没？”大陶说:“吃了”，但又马上改口说:“还没哪，还没哪。”
我说:“正好，我们剩了点饭菜，也够你吃了。”
大陶马上兴奋起来:“好嘛，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着，他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是很久没吃到这样的饭菜了……
大陶把饭菜一扫而光。然后又喝了一通茶水，和我们聊了一阵。一看时间很晚了，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房东告诉我们，这个天津知青大陶，下乡到这里五年多了。如今，许多知青都返回天津了，还有的被乌兰浩特的国营工厂招去当工人。可这个大陶却为难了，因他和另个天津女知青，在这儿结婚成家了。两个月前，他们的孩子出生了。听说孩子因奶水不足，整天地哭叫……
房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个大陶呀，为人挺仗义，处事也很敞亮，可他对自己的事怎么不掂量周全呢？忙结哪门子的婚呢？这下犯懊糟啦，回不了天津又招不上工。完了，窝在这山沟子里了……”
我心里说:人家这才叫真正的扎根农村哪！
第二天，我们正要做饭时，大陶来了。他说要我们去他家吃饭。
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家的现状，表示不能去。可大陶态度非常坚决。
我们推辞不过，只好服从他了。
一进门，一股很强烈的膻腥味扑鼻而来。我们三人交流了一下目光，相互传递着对这种膻味的反应……
我们看到，炕上坐着一个怀抱孩子的女人。不用介绍，她是大陶的媳妇了。
只见她很瘦弱，脸色苍白，目光是忧郁的。她向我们说了声“来了”后，再就无话了。
饭菜已经摆在炕桌上，是大陶早已做好了。是小米干饭，一盘炒土豆丝、一盘炒白菜片、一盘炒花生米和一小盘炒鸡蛋。
大陶招呼我们赶紧脱鞋上炕。我们都不习惯盘腿坐着了，大家都用力搬动僵硬的腿，好歹算是有个坐姿。
这时，大陶拎过来一个装满白酒的大玻璃瓶子，又摆上四个酒盅。没想到，他这是请我们喝酒哇。
按当地的喝酒规矩:坐在桌上的人，动筷前，每人首先干了三盅酒。
三盅酒下肚后，大陶这才招呼我们吃菜。他略带歉意地介绍说:“我们这地方，没豆油吃，一年四季吃羊油。这菜都是用羊油炒的，你们肯定吃不习惯的。我刚来那会儿，嘛菜都咽不下去。后来也就习惯了，没办法呀……”
他说的很实在。这羊油炒的菜，一般人是“享受”不了的。也就是这些当地人才适应。
这顿饭，让我们切身地感受到，这里的生活条件真是很艰苦的。更让我们印象深刻的是，大陶的孩子一直哭闹不止。原因是大陶媳妇营养不良，孩子缺奶水。
那时，奶粉之类婴儿食品很奇缺。大陶的孩子只能用米汤来充饥。
尽管大陶在饭桌上拍着胸脯说:“给你们解放军吃的土豆，我保证让社员们都给你们挑大个的！”可回到住地，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重，总想着能帮他做点什么。
第二天，我们抽空去了公社的供销社。见这里卖一种叫“代乳粉”的婴儿食品冲剂。
我们三人倾尽囊中所有的钱，才有9元4角7分。好在这种代乳粉并不很贵，每袋卖7角5分。我们用凑的钱买了12袋代乳粉，又用剩下的钱，给房东买了两包火柴。
大陶和他媳妇，见我们给买了这么多代乳粉，高兴的不得了。
特别是大陶媳妇，她一扫满脸的愁容，下地忙活着给我们沏茶，还非要留下我们吃饭。
我们只好实话实说:饭，倒是能吃，可就是受不了这菜里羊油的味道……
听我们这么一说，他们就不再强留我们吃饭了。
几天后，我们完成了采购秋菜任务。
临走的时候，我们将剩下的10多斤大米和面粉，还有那小半桶豆油，全部送给了大陶。
大陶哭了，挨个地拥抱我们……
他跟在大解放汽车后面跑着，不停地挥手，直到我们看不清他的身影……
整整四十年过了。我想，大陶应该还不到70岁吧。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一家怎么样了？
相信大陶一定会幸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