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酒楼叙义
拉乍这片土地,介于中西方之间。几百年来,这片土地上从来就不缺乏硝烟、炮火。大大小小的军阀,不断地厮杀、混战。直到十五年前,这种局面才告终结。
十五年前,西方霸主——米帝国的军队以协助拉乍建立民主政制为由开了进来,拉乍当地最大的军阀——玉坚将军与米帝国的军队激战将近半年,最终由于不敌而向米国驻拉乍总督——威尔逊投降,至此,这片焦虑的土地终于迎来了暂时的和平气息,而和平的代价就是,它成了米帝国联邦的附属之一。
十五年来,在米国总督威尔逊先生还算英明的领导之下,长期渴望和平的拉乍人民如同经久旱而忽逢甘霖的禾苗一般,将自身蓬勃的生气挥洒在社会经济的建设之中。将近半数的人民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而仍然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则觉得如今的生活,还不如战乱年代。
伴随着牛奶与面包而来的,是浮躁、戾气与肉欲。
望尘镇是拉乍的中心,也是拉乍最繁华的地方。它坐落于拉乍的西南部,奔腾的黄江在它的边上,昼夜不息的流淌着。
黄江同样也流经望尘镇的隔壁——黑牛镇,纵然接壤,但望尘镇的经济与黑牛镇的经济可谓天壤之别。在两镇的交界处,矗立着许许多多或高或矮,或大或小的廉价公寓。来这里租房子住的,多为刚毕业的大学生和望尘镇的底层劳动者,因为他们租不起望尘镇中心的房子。而这些公寓也因租客来自各镇的不同地方而被称为“八方公寓群”。
朗月也藏身在这一片阴暗、潮湿,苍蝇到处嗡嗡作响,老鼠常来光顾的廉价公寓之中。
他已经独自在这狭窄的房间里待了六天了。那颗射进他小腿的子弹并未伤及他的骨头,所以,他自己简单地敷了敷药,那伤口就慢慢地好起来了。一方面是为了养伤,另一方面也是害怕仇家的追捕,这六天来,他没出过一次门,吃的是冰箱里以往剩下来的食物,无聊时就看看书,打发时间。
这一天早上,阳光出奇的明媚。看着小腿上已大体痊愈的伤口,朗月突然心血来潮,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走走了。
在八方公寓群的北侧,有许许多多的茶楼、酒馆以及娱乐场所。
走出公寓,穿过小巷,朗月走上了一家酒馆的二楼。这家酒馆名叫“迎风楼”,生意十分火爆。由于集聚了形形色色的客人,这里常常是各种小道消息的集散地。
朗月坐定,要了几瓶酒和几个小菜,自斟自饮地喝了起来。他从早上喝到了中午,边喝边思索,有很多的问题萦绕在他的心间,比方说,那晚在“奥波斯”酒吧,是谁暴露了他的行踪?
正思索时,酒馆二楼的里间,传出来一阵阵狂放而又洪亮的笑声。朗月知道,二楼的里间,其实是一个赌场,那里从早到晚都聚集了许多的赌徒在押注,人们赢了,自然就会大笑。
但是刚才那笑声,是独一无二的。
对于这笑声,朗月并不陌生。这笑声,他听过好几次。发出这笑声的人,他也见过几次。那是一个身材颀长,黑黑瘦瘦,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小伙子。这小伙儿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他无论遇见了谁,陌生的不陌生的,都会打声招呼。与人说话交流时,他总是一副低头聆听的模样,无论谁见了他,都会被他的谦逊所感染,所折服。无论是谁,见了这样谦卑的小伙儿,都会感觉正气压身,从而敞开心扉,与谈甚欢。
朗月对这个年轻人也很有好感,他颇想结交一番,只是苦于无人引荐。
想到这些,朗月又低头喝了口闷酒。
而当他抬起头时,那个时常开怀大笑的少年却已然坐到了他的对面!
未等朗月反应过来,对方先是大笑一声,然后客气地对他说道:“朋友,我每次在这馆中遇到你,你都在独自喝闷酒,不知是何缘故。今天我赢了钱,请你喝几杯吧!”说完,边笑边招呼老板拿酒。
出于场面,朗月自然先是客套地请教了对方的称呼,原来,那少年名叫徐芜,是一个教书先生。
互通了姓名字号之后,徐芜先是灌了一大口酒,而后慷慨激昂地说道:“我素来喜好思索钻研,粗通麻衣相术,观你之貌,当为高官富贾,为何却终日在此放纵买醉,颓唐唏嘘?”
朗月见他浓眉大眼、阔嘴方脸,当不是什么蛇鼠之辈,心下信他是条好汉,但因个中缘由涉及自己的家仇性命,又不敢尽抛全心,于是淡淡一笑,说:“兄台见笑,小弟家中本也略有薄产,只是近来家庭突遭变故,一切化为乌有。每念及此,心中之愤懑忧愁就冒将上来,唯有借酒,方得舒缓。”朗月虽说得避重就轻,倒也动了真格,吐出了内心积郁已久的实情。
几杯酒下肚,两人都熟络了许多,也随意了许多。
徐芜问起朗月将来如何打算,朗月突然将身子坐直,神情庄重,然后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地告诉徐芜,他打算北上,投靠昭冲将军门下,谋一份差事,以图东山再起!
原来,在拉乍大军阀玉坚将军如日方中时,他的手下有三员悍将,分别是:昭冲、乌落与朗天。要说这三人是玉坚的左膀右臂,那是再“名副其实”不过的。
朗天就是朗月的父亲。
玉坚将军向威尔逊总督投降后,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人说他归隐了,总之,没人再见过他了。
在玉坚的三个下属中,老大昭冲原先就一直在拉乍的北部发展自己的地盘,玉坚投降时,他表面上声明自己服从威尔逊总督的统治,暗地里则仍在不断地招兵买马,壮大实力,以期终有一日将米国鬼子赶出拉乍地境,实现民族独立。
昭冲的这一片“司马昭之心”,是路人皆知的。拉乍的民间有许多的民族主义者称他为“英雄”,也有不少的积极分子向他靠拢。
徐芜听朗月说自己要去昭冲将军麾下效命,便料想他是出于民族责任心,想为那崇高的民族独立事业尽一份力,心下不禁万分敬佩!
他举杯将酒一饮而尽,对朗月说道:“老弟真义士也!你这个兄弟我交了!”说完,他见朗月脸上那慷慨激动的神情过去之后尚留一丝愁容,便不解地询问其中缘故。
朗月向远方看了一眼,随后说道:“我此番到昭冲将军的阵营中去,虽不敢奢求多高的职位,却也不甘心做一个无足轻重的虾兵蟹将。我希望自己能尽量靠近昭冲将军或他的核心团队。这样,也许才能真正地做点事情。但是,要想获得这样的一个职位,就必须花大量的钱去打通各个关节,打点各方关系。只可惜自家中变故以后,我连基本的生活都难以维持,又何来这么一大笔钱呢?”
及至此时,他二人已喝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酒,此刻,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徐芜听完朗月说了这番话,略有几分醉意的他,又爆出一阵狂笑,笑完,他神秘兮兮地看着朗月,微笑着说道:“这有何难?”说完,就从衣袋里摸出一沓钞票,拍在桌上,问朗月道:“你看够不够?”
朗月先是一惊,他既惊诧于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并没有怎么辛勤工作也不像富家子弟的小伙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更惊诧于徐芜竟如此地豪气!他跟徐芜之前虽也有过几次照面与招呼,但并没有正式认识。直到今天,他们才作了这么一次长谈,而就这么一次长谈,他徐芜居然就愿意拿出这么多钱来资助自己!要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有多少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打得头破血流。自己那狗娘养的的仇家,不也是因为觊觎自己家的家产,才干出了那毫无人性的勾当嘛?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又想到眼前这位义薄云天的朋友,他感觉自父亲遇害以后,自己第一次领略了人间的真情!想到这些,他心潮汹涌起伏,激动不已,眼角竟渗出了一滴小小的眼泪。
徐芜见状,忙叹一声,说:“嗨!你这又是为何?你这样,就不是大丈夫气概啊!”
朗月抬手拭了一下眼角,忙回道:“让兄弟见笑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日鄙人若略有小成,必定回来报此大恩!”
徐芜摆手,大笑一声,不语。
朗月接着说,我打算明天就出发,到黑牛镇的春潮码头,乘最早的一班船,沿着黄江北上,到拉乍北部去!
徐芜缓缓地说:“好!我明天早上到春潮码头去送送你。”
就这样,他二人从中午12点多,喝酒喝到晚上11点多,然后才醉醺醺地各回各家了。
第二天凌晨5点多钟,朗月就来到了春潮码头,天气很冷,风不停地吹着。虽然昨晚彻夜未眠,但他的精神依然好的一塌糊涂。春潮码头最早的一班船6:30出发,他昨晚与徐芜约定了6点在码头会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朗月在码头上不停地踱着步,6点已经过去了,但徐芜还没有来。朗月的心中不免有些着急,6:10时,北上的船已经开到了。只有四五个人上船,这么冷的天,谁也不想这么早出门。
又过去了10分钟,还是不见徐芜的影子,朗月的额头上不禁渗出了些许细汗,他知道,徐芜不是那种会贪睡的人,也不是不守信用的人,他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务缠身。
终于,6:30到了,小小的客船响起了发动机的声音,烟囱开始冒烟。朗月跳上客船,告诉开船的人,自己正在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请他无论如何再等等。船家答应再等他五分钟。
朗月在码头上焦急地踱着步,船家不停地催促他上船,十分钟都过去,徐芜还是没有来。朗月仍在向船家央求:“麻烦您再等等,我兄弟马上就到!”
时间到了6:45,船家向朗月发出了最后的警告。随后,客船就微微地动了起来,朗月明白,船马上就要开走了,他来不及思索,疾步地向船上跑去,随后一个箭步跳上了客船。
上船后,朗月站在船头,一直凝视着码头,他的朋友徐芜始终没有出现。船越开越远,他的视线渐渐地模糊了,远处响起了数声寒鸦的啼叫,辽阔的江面上,只余一片茫茫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