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中山
楔子——
江湖儿女,都知大漠边缘的风坅崖崖主,三十年前金盆洗手,以万钧之力将一柄赤铁破云弯刀,打入崖上乱石之中,从此远离江湖纷争,一时广为流传。
据后来人好事者道:这柄弯刀呈倾斜状深深插入石头之中,刀柄处有简单纹饰,其上雕刻云走大漠之态,柄端一缕黑线穿过做穗,穗中有一蝴蝶式样小物在风中垂挂不停晃动。
然而,也有人说这些都只是传说,虚无没影的事儿……
壹——
孟小酌搓了搓已经冻的僵硬的双手,半蹲在崖边仔细研究这柄传说师傅他老人家用过的破云刀的天姿。
话说,从后山爬到这百米高的风坅崖上,真是累啊。
她正想完,准备打道回府,好生跟底下人吹嘘一番此刀如何如何,却听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那声音,她已然分外熟悉了,那是她的师傅萧山道,大漠人称鬼见愁的风坅崖当家人,不过,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的身影在黑夜里前进,不知是放松警惕还是为何,根本没有发现躲在崖边一丛野蒿之下的孟小酌。
“破云,我来看你啦!”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一只嗷嗷惶惑乱叫的鹰隼,在漆黑如魅的夜色之中,显得很是刺耳,此刻硕大的披风在风中相互击打猎猎作响。
“三十年过去啦,年年寒冬时节,我都会来此看一看你,你在这里可还好?还有……知雪……知雪在那里还好吗?你有没有好好护着她……”
孟小酌身子越发冷起来,但师傅他老人家显然没有留意自己,这风坅崖上的破云刀本为他人不得靠近之地,若是被师傅发现,还不知会该作何处罚。
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若是强由着师傅在这继续念叨,怕是要大病一场。
师傅说她是他捡回来的孤儿,因着从小身子虚弱,得了师傅几丝怜爱,传授了些防身功夫,谁知自己却无法上进,只悟了皮毛。
“你若是真这么念她,又怎会杀了她?现又来假惺惺悔过~”
那声音,带着愠怒和咬牙切齿的恨意,孟小酌猛的被这声音惊吓到,一个重心不稳,发出稀碎声音,下一刻,软剑直指,脖颈处落下一片冰凉。
贰——
孟小酌惊惧的双眼看着指向自己的软剑的主人,那是一个女子,听声音四五十的年纪,其余在如魅夜色中无法分辨。
“别、别、别,师傅,救我,是我……-小酌……”
她颤抖着声音对着空旷的夜色喊道,下一刻,只听到剑被什么东西弹开的脆鸣声,还有自己被带走在一侧的晃动。
“小酌?孟小酌?”
那女子因为惊异,声音破开,发出复杂难辨的怪音,孟小酌只觉得全身汗毛都树了起来,躲在萧山道身后,攥着他的衣袍避难。
“你是知雪的……”
“够了红姑,你今夜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萧山道立即打断红姑接下来的话语,他也没有想到孟小酌竟然在此,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还有一人,看来自己老了,有点心事便丧失了警惕之心。
“萧山道,大漠鬼见愁,你怕了吧!”
女子张狂的口气,在风中飘散:“你怕她知道了事情真相,从此跟知雪姐姐当年一般,离你而去,对吗?”
“当年事,休要再提!”
“为什么不提?来,你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指着萧山道身后的孟小酌喊道。
叁——
江南丝织局孟家,在这横贯东西千里的骆驼河上,那是响当当的有头有脸的大家,凡是在骆驼河上的船,没有不认识不崇敬三分的。
孟家出了个小女儿名知雪,十三岁跟着孟老爷下河做生意,拳脚功夫若在骆驼河上算得了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这年她刚满十五岁,便已经开始掌管起水上督船的活计。一身大红遒劲的短装,配一双锦绣华靴,头发高高挽起在头,这一身男儿装扮着实英姿飒爽的很。
船上的活路也并不是很忙,这天晌午刚过,孟知雪带着贴身侍女红姑立在船头,正看着十里荷花池子出神,忽然见河池之中有血迹不断渗出铺开。
她从前跟在爹爹身边,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况,但却又担心有诈,正犹疑间,却见那血迹处,有一男子探出头来,立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四目相对间,天地在那一瞬间失了颜色,风静止无动,十里荷花杳寂,只有那阵阵幽香,从鼻翼钻入心脾,盈荡开来。
世间大抵是有一见钟情的,否则她怎么第一眼见到那么落魄的萧山道时,便毫无理由、没有道理的喜欢上他,而他,亦然。
她是骆驼河上的少当家,江南丝织局的接班人;而他呢?大漠名不见经传的刀客,前途未来未卜可知。
那日,他被仇家千里追杀,背上中箭,九死一生,幸而遇到她,才得以让仇家害怕孟家势力而放弃仇杀、悄悄退走。
江南氤氲水汽里,滋养着他们的爱情,他伤好后,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在这浓情蜜意里,他的身价不断攀升。
他有一柄刀,名破云。那日船只在骆驼河上被水匪包围,他凭此刀一战成名,杀红了眼也杀红了刀。
从此,破云与大漠鬼见愁,二者不分彼此。
这把柔情蜜意的刀,护着她在世间踽踽而行,她想,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爱情。
十五岁的爱情,简简单单的一生,她将自己托付在他身上。
后来她想,自己可真傻,傻透了。
肆——
最是情长意浓时,一抔土色需照拂。
奈何平生不识玉,美人提剑气如虹。
孟知雪没有想到,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个阴谋策略。
名不扬、貌不惊人的小子,江湖上一握一大把。连带着那日十里荷花下的狼狈,都可以作假算不得数。
他就是这般骗取了她的信任,偷走了家传秘籍,将她置于风波之中,无法平息。
她却依旧选择相信了他,远走大漠,拖着隆起的肚子来找他,骗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孩子迟迟没有降生,晚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说这不是他的孩子后,便躲在深山拒不见客,没有比此时更让人心里难过的。
十六岁的少女,在大漠风雪之中,孤独无助的生下婴孩。
她抱着孩子去找他,因为怀孕以及营养不良,形销骨立,从前的烂漫姑娘,病恹恹如同二十多岁的妇人,两眼无神、唇干皮燥。
头发披散、黏腻在身前,衣服硕大的套在身上,脚上少了只鞋子。
她不再是温柔江南之中的孟家小姐,而是这大漠孤苦的寻爱人,而她爱的人,在哪?
远处驼铃声响,胡匪叫唤……
近了、近了,她抱着婴孩,在冰天雪地里,被重重包围。
伍——
耻辱遍布全身,她望着冰雪覆盖的大漠,绝望而空洞。
直到她看到那柄刀,刀柄处云走大漠、肆意姿态。
那是萧山道的破云刀,曾经护她在侧,此刻,刀锋上正往地下滴着血珠。
他穿着黑色裘衣,半蹲在地,就那样望着已然衣衫褴褛的人儿,还有那被丢弃在一旁漫天嘶吼无助的婴孩。
天地煞白一片,寒冬的风如大漠苍狼哀鸣,少女在他靠近之时,颤抖着身子,眼里是浓浓哀怨与绝望。
她慢慢站起身,朝他身侧的破云刀靠近。
远处一匹枣红的马儿由远及近,跟随着婴孩的嘶吼过来,马上女子身穿江南服饰,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倒在破云刀下。
天地只留下茫然的阒静,那静中,有恍若隔世的婴孩哭泣。
他茫然,久久坐在雪地里,抱着孩子,耳边是她轻轻恳求:
“这是……你的孩子……”
陆——
“知雪是自己自杀的,不是我。”
萧山道大声对红姑说道,然后看着身侧已然松开攥紧他衣袍双手的孟小酌。
天开始亮了,远处的地平线被天光切割分裂,倒过来是天,横亘着离索失群的陈年旧事。
“你错了,是她不堪受辱,自己撞死在破云刀下。”
“只要拿起刀,我就记得她从前在骆驼河上的红衣遒劲,所以这些年我都不敢再拿,我想着让破云换我去守护她。她死后,大抵,是再也不愿意看到我了。”
红姑却是不信,软剑挥舞着砍将过来,嘴里愤愤念叨:
“小姐自然不愿意见你,但念你的照顾小小姐的份上,给你换个死法。”
剑起,刀落,所以一切算是尘埃落定。
从此,大漠再无鬼见愁一人,几年后,风坅崖上一直被称神的破云刀和破云刀内的孟家秘籍,消失不见。
江湖,再掀风云。
有人说,曾看到一少女,背负弯刀,刀身赤铁打造,身前抱着骨灰龛,游走四方……
从此,这纷争不断,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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