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之我译(01/10/44)

总是梦到海豚旅馆。

在梦里我是它的一部分。即作为某种持续状况身处其中。梦境昭示着那种持续性。梦中的海豚旅馆扭曲变形。细而且长。因为过于细长,较之旅馆不如说是有顶盖的长桥。那桥从太古细长的延向宇宙终结。我是它的一部分。有人在那里哭。在为我哭。

旅馆自身包含着我。我能清楚的感到它心的收扩以及体温。在梦中,我是旅馆的一部分。

就是这样的梦。

我醒来。这是哪儿?我考虑着。不仅考虑,甚至实际上开口自问。“这是哪里?”但那没有意义。何必问呢,答案一早就清楚明白。这里是我的人生。我的生活。是我这一现实存在的附属物。是我不记得承认过却不知不觉成为我的属性而存在的一些事、物、状况。时而身边睡着女伴。但大抵独自一人。正对房间的高速公路的轰鸣、枕边的玻璃杯(底部残余着5厘米左右的威士忌)、带有敌意的——不,单单是漠不关心吧——满是灰尘的晨光。时而下雨。一旦下雨我便躺在床上心不在焉。杯中若有威士忌,就喝。并且边观望着檐下的雨帘边考虑着海豚旅馆。慢慢的伸展手脚。确定自己只是自己,并不被包含于任何地方。我不属于任何地方。但我仍记得梦里的感触。在梦里我若伸手,包含我的全部影像统统随之而动。如同靠水力驱动的细小装置,层层深入,逐步发出微响,依次反应下去。如果我侧耳细听,都能听到其进行的方向。我侧耳去听。听到了不知谁的安静的啜泣声。很静的啜泣声。从黑暗中的某处传来。有人在为我而哭。

海豚旅馆是现实存在的。位置在札幌不起眼的一个街角。几年前我曾在那儿住过一星期。不,再好好想想。弄清楚些。那是几年前?4年前。不,准确说是4年半之前。那时我还不到30岁。我和一个女孩一起住在那旅馆。旅馆是她选的。就住这个旅馆吧,她当时说。非它不可,她说。我想要不是她要求的,我大概不至于住海豚旅馆那种地方。

那是个小的寒酸的旅馆,几乎见不到除我们之外的其他住客。我住的那一星期里在大厅碰到的客人不过两三个,还不清楚是否是住客。不过从前台board上悬挂的钥匙不定处的缺失来看,我想除了我们之外应该还有住客。就算没有那么多,少数几个还是有的。无论如何在大都市的一角挂牌营业,电话号码也赫然出现在职业类黄页上,全然没有顾客常理上怎么也说不通。而即便有我们之外的其他客人,他们也必定是极其安静害羞的。我们没怎么见过他们的影子,也听不到声音,感觉不到迹象。只有board上的钥匙摆放每天发生少许改变。也许他们就像屏息的薄影似的沿着墙壁在走廊来回吧。虽然卡塔卡塔卡塔的电梯走行的声音时常拘束的响起,但当那声音止歇,沉默反而比先前更加沉重。

总之是家不可思议的旅馆。

那使我联想起生物进化的进程之类的东西。遗传因子的后退。进化错了方向而无法返回的畸形生物。失去进化的向量,在历史的微光中永无止境的呆立的孤儿生物。时间的沉溺之谷。那不是谁的错。既不是谁导致的,也不是谁能救赎的。首先他们就不该在那建造旅馆。过错首先从那开始。一步错步步错。按错了最初的按钮,继而给一切带来了致命的混乱。而为了纠正混乱的尝试衍生出了新的细小的——不能说是洗练,只是细小的——混乱。最终,什么都有点歪斜。想要凝视那里的什么东西的话,自然而然的就会把头歪出几度。就是那种歪斜。说是歪斜因为只是很小的角度而没有什么特别的实际害处,也不至于感到不自然,一直在那里的话说不定最终会适应;但还是会多少放心不下的歪斜(而且一旦习惯了那歪斜,下次面对正经的世界时也难免会歪斜着看了)。

那就是海豚旅馆。对它的不地道——它的无以复加的混乱,不久就会被时间的漩涡整个吞掉的下场——谁都一目了然。可怜的旅馆。仿佛12月的雨中的三只脚的黑狗般可怜。当然,可怜的旅馆比比皆是,但海豚旅馆又多少显得另类。海豚旅馆更多的是理念上的可怜。因此倍加可怜。不消说,选择那种旅馆特意去住的人,除了不明所以误打误撞进来的之外再无其他。

海豚旅馆并非正式的名称。它实际叫做“Dolphin Hotel”(Dolphin Hotel总使我想起爱琴海边的甜点一般的纯白的修养旅馆),但因其名称与实体带来的印象相差太远,我个人那么称呼罢了。在入口处挂着海豚图案的气派的浮雕。也挂着招牌。但我认为如果没有招牌那就全然不像旅馆的样子。就连挂着招牌都不太像。要说像什么,简直像是落魄的博物馆。为了观看特殊展示物的怀抱特殊好奇心的人静静前来的那种特殊博物馆。

但若有人在海豚旅馆前得出那样的印象,也绝不算是想象泛滥的偏题。说实话,海豚旅馆也部分兼作博物馆。

谁会住在一部分被莫名奇妙的作为了博物馆,黑暗的走廊里满是羊的标本、沾满灰尘的毛皮、发霉的资料和层层堆积的变成茶色的老照片的,不能实现的想法如干掉的泥那样结实的糊在各个角落的那种旅馆呢?

所有家具都退色,所有桌子都吱嘎作响,所有的锁都不能好好锁上。走廊斑驳,灯光灰暗。盥洗台的水龙头歪着,总是滴水。肥胖的侍女(她的腿使人联想起大象)边走边发出不吉利的咳嗽声。总是在柜台里的店主是个愁眉苦脸的少了两根手指的中年男人。打眼一看就是做什么都不会顺利的那种人。简直就是那种类型人的典范。像是在淡蓝墨水里浸一天再捞上来的一样,他从头到脚被失败退缩和挫折笼罩。想钻进玻璃箱中放在学校理科室里的那种男人。贴着“不管做什么都不顺利的男人”的标签。看了他的样子一般人多少也会变得忧郁起来,看了就生气的也不会少。有的人一见到那种凄惨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谁会住那种旅馆?

但我们确是住在那儿。我们就该住在这里,她说。之后她不见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告诉我她已经走了的人是羊男。她已经走啦啊,羊男告诉我。羊男知道一些事。知道她非走不可。现在我也知道了。她只是为了把我引去那里。就像是种命运。就像百川归海。我边望着雨帘边考虑着。命运。在我即将梦见海豚旅馆的时候首先浮现的总是她。她还在寻求我,我突然想到。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反反复复做同样的梦?

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尽管和她一起住了几个月。关于她的实质情况我一无所知。我所知道的只是她属于某个应招女郎俱乐部。俱乐部是会员制的,身份不明者休想进入。她是高级妓女。除此之外她还有其他几份工作。平日里白天在小出版社做兼职校正员,也以小时为单位做耳朵模特。总之她该是非常忙碌的。当然她并不是没有名字。实际上她有好几个名字。但与此同时她也没有名字。她的东西——即使也没有什么——里面全都没有名字。定期乘车券、驾照、信用卡她都没有。小记事本倒是有一个,但上面满是圆珠笔乱涂的不明就里的暗号。在她身上没有可以着手纠察的线索。妓女也许也有名字的。但她们活在没有名字的世界中。

反正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出生在哪,年龄几何。生日、学历、有家人没有,一概不知。一无所知。她像雨水一样从来处而来,到去处而去,只留下记忆。

然而现在我感到在我周围关于她的记忆再次产生了某种现实性。没错。她通过海豚旅馆呼叫着我。她再次向我发出请求。而且只有我再次融入海豚旅馆,才能再见到她。恐怕在那里为我流泪的人正是她。

观望着雨帘,我考虑着我属于什么,谁在为我而哭。那仿佛是很远的世界里的事。像是月亮之类的地方上的事情似的。结果,那是梦。无论我把手伸得多长,跑得多快,都不能抵达似的。

为什么有人为我哭呢?

不,无论如何,她需要我。在那海豚旅馆的某处。并且在心的某处,我是渴求那个场所的,渴望身处那个奇妙的致命的地方。

但回到海豚旅馆并非易事。不是打个电话预定房间,然后坐飞机到札幌就万事大吉。海豚旅馆作为旅馆的同时更是一种状况。是旅馆形态的状况。回到海豚旅馆就意味着再次面对过去的阴影。一想及此,我就感到受不了的阴惨之气。是啊,我在这四年里,为甩开那冰冷阴暗的阴影拼尽了全力。回去海豚旅馆,就是把我这四年里苦心孤诣积攒的全部都舍弃。

当然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多数是无论怎么看都只是暂定的便宜行事的无用之物。但我全力以赴了,我把那些废物组接,把自身和现实连接起来,用我自己的卑微的价值观构筑了新的生活。莫非要再次退回到过去的虚空,打开窗抛弃掉一切的一切?

但是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我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从那儿开始的。

我躺倒在床里,边望着天花板边大叹一口气。算了把,我想。想什么都是徒劳。那是超出你能力的事。不管怎么想只能是由那里开始的。注定的。不变的。

说说我吧。

自我介绍。

从前在学校经常搞这个。来到一个新班级时,大家都依次站到教室前面,当着所有人的面谈论自己。我实在很不擅长那个。不,并不仅是不擅长。我不能从那种行为中发掘出任何意义。我对于我自己到底知道什么呢?通过我的意识而捕捉到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吗?正如录进录音机里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一样,被我所感的自己的形象不也是被歪曲的认识不断重新美化的结果吗?……我总是那样认为。每当要做自我介绍,不得不在人前谈论自己的时候,我简直如同怀着篡改了成绩单那样的心情。总是惴惴不安不知所措。于是我就注意尽可能的讲些不需注解或定义的客观性事实(我养狗。喜欢游泳。讨厌的食物是起司。等等。)然而总有变成了对架空的人的架空的事实的谈论的感觉。并且当我以那种心态去听其他人的时候,便感觉他们是在谈论着自己和自己之外的某人了。我们都在架空的世界呼吸着架空的空气。

但是无论如何,说些什么吧。从谈论自己而展开一切。这是第一步。对错容后判断。自己判断也可,别人判断也无不可。不管怎样现在是时候说了。还有我必须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我如今已经喜欢起司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自然而然的喜欢上了。养的狗在我升入初中那年遭了雨淋患肺炎而死。打那以后再没养狗了。游泳至今喜欢。

哦了。

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当人向人生所求什么时(毫无所求的人也有吧?),人生势必向他要求更多的数据。越是精确的图形越需要更多的像素。若非那样,任何回应都无从谈起。

由于数据不足,没有回应。请按“取消”键。

按下取消。画面全白。教室里的人朝我扔东西。再多说些!多说些自己的事。老师紧皱眉头。我无话可说,呆立于讲台。

说吧。否则的话一切无从开始。尽量多说,对与不对的事后再说。

有时女孩来我的房间住。一起吃早餐,上班。她也仍旧没有名字。但她的没有名字只是因为她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要人物罢了。很快她将会被省略掉。所以为免混淆就不提她的名了。但我不希望被认为我轻视其存在。一来我很喜欢她,再者那喜爱至今未变。

可以说我们是朋友。至少对于我她是唯一有可称为朋友的可能性的人。除我之外她有一个正经的恋人。她在电话局工作,用电脑计算话费。关于工作的详情我没细问她也没怎么提,但大体是那一种工作。计算各个号码的话费做成账单,诸如此类吧。因此每月看到邮箱中的话费账单我简直恍如收到了私人信件。

我们每月大约有两三次睡在一起。她认为我是月亮上的人之类的。“喂,你还不回月亮上去啊?”她笑着说。我们赤裸的紧贴着倒在床上。她把乳房紧挨着我的腹侧。我们在黎明前经常像那样的说着话。高速公路上的声音不绝于耳。收音机传来单调的Human league的歌声。Human league,多么混账的名字。为什么起这么个没意义的名字。从前人们给乐队起的都是正当的适可而止的名字。Imperials、シュプリームズ、弗拉明戈、ファルコンズ、impressions、The Doors、四季、沙滩男孩。

听我这么说她笑了。还说我变了。我哪里变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认为我是有着正当想法的正当的人。Human league。

“喜欢和你一起。”她说。“我会时常想见你。比如在工作的时候。”

“恩。”我说。

“时常哦。”她强调。停了大约30秒。Human league的歌播完了,变成了不知哪个乐队的歌。“这就是你的问题,”她继续道,“我虽然喜欢这样和你两个人呆着,但却不敢想每天从早到晚一直一起,为什么呢?”

“嗯。”我说。

“倒不是觉得和你一起有什么不自在,只是因为一在一起,时常会感觉空气突然一下子变得好稀薄。就像在月亮上似的。”

“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

“诶,我这是认真的。”她起身盯视着我的脸。

“我是为你好。有谁说的话是为你好的,还有别人么?怎样?说这样话的还有别人么?”

“没有。”我照实说。一个也没有。

她再次躺下,乳房柔软的靠在我的腹侧。我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背。

“总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经常空气稀薄得像在月亮上一样。”

“月亮并非空气稀薄。”我指出。“在月球表面完全没有空气的存在,所以——”

“就是稀薄。”她小声说。是她无视我的发言还是全然没听进去,我不知道。但是她的小声让我紧张。原因不得而知,但是她的话里含着使我紧张的什么。“时常就‘嗖’的一下变稀薄哟。所以我才认为你是吸着和我完全不同的空气。”

“数据不足。”我说。

“那是否说明我对你一无所知?”

“我自己对自己也摸不着头脑。”我说。“真的是这样。不是哲学上的说法。而是更实际意义上的说法。全都数据不足。”

“但你已经33岁了吧?”她説。她26.

“是34,”我纠正。“34岁零2个月。”

她转开脸。离开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可以看到高速公路。公路上悬着像骨头一样白的早上六点的月亮。她穿着我的睡衣(pajamas)。“回月亮上去吧你。”她指着月亮说。

“冷么?”我说。“你指月亮上?”

“才不,我是说你。”我说。

现在是二月。她站在窗边呼气都是白的。我这样一说,她才终于意识到寒意。

她快速回到床上。我把她抱紧。睡衣非常凉。她把鼻尖贴着我的颈部。那鼻尖也很凉。“我喜欢你。”她说。

我想说些什么,但无法出口。我也是喜欢她的。我们就那样呆在床上,非常惬意。我喜欢暖她的身体,轻抚她的头发。我喜欢听她安静睡着的呼吸,喜欢到了早上送她上班,喜欢收到她算出的——我确信如此——话费账单,喜欢看她穿着我的大大的睡衣的样子。但上面那些不能郑重其事的用一句话表现出来。既不是“我爱你”,也不是“我喜欢你”。

该怎么说好呢?

但我什么也没能说。一句成型的话也冒不出来。我感到就是我的缄默伤到了她。她不想使我感到这一点,但我感觉出了。当我在她背后柔软的皮肤上探寻她的骨骼时,我感觉出了。非常清楚。我们长久的一言不发的抱在一起,听着不知名的歌。她把手轻轻放在我的下腹。

“和月球上的女人结婚生个好好的月球上的孩子吧。”她温柔的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透过敞开的窗我望着月亮。就那样抱着她,越过她的间一直盯视着。偶有载着重物的长途卡车发出爆裂的冰山似的不祥的声音在高速公路上呼啸而过。那到底在运什么呢,我想着。

“早饭有什么?”她问我。“没什么不同的。和往常一样。火腿鸡蛋面包片和昨天中午做的番茄沙拉,还有咖啡。另外为你热牛奶做カフェ‐オ‐レ(由往咖啡里加入等量的热牛奶做成)。”

“棒极了。”她微笑着说。“你会为我做ham and eggs和咖啡,还给我烤面包片?”

“当然,非常乐意。”我说。

“你认为我最喜欢的事什么?”

“不太清楚,没听你直说过。”

“我最喜欢的事啊,”她看着我的眼睛说。“就是在冬天的寒冷早上不想起床,但实在忍不住咖啡的香气和煎ham&egg的‘嗞嗞’的气味,面包片烤好时的Piang的一声而牙一咬心一横从床上弹起来。”

“好。我这就做。”我笑着说。

我不是个异类。

我真的认为如此。

也许我不是平均水平线上的那种人,但也不算异类吧。我只是一个做自己的正当的人。耿直的人。如箭般笔直。我作为我自己极为必然的,自然的存在着。因为我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别人如何看我我都不会太在意。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与我无关。那与其说是我的问题不如说是他们的问题。

有的人把我想得比实际上的愚钝,有的人把我估计过高。怎样都好。“比实际上”怎样怎样这一表现,也不过是我自认为的自身形象。对他们而言我或者比实际中愚钝,或者被高估。怎样都行,没什么大不了的。世间不存在误解,只是各自的想法不同罢了。这就是我的看法。

然而另一方面,有人被我的正直吸引。尽管寥寥无几但确实存在。他们/她们和我如同在宇宙中的黑暗里悬浮的两颗行星似的自然而然的互相吸引又分开。他们来到我这里,和我发生关联,又在某天离去。他们成为我的朋友、恋人、甚至妻子。在某些情形下是对立的。但不管怎样都离我而去。他们放弃了,绝望了或者一言不发(打开水龙头也不出水),最终离去。我的房间有两扇门。一为入口,一为出口。不可互换。不能从入口出也不能从出口进。那是注定了的。人们从入口进来,再从出口出去。有各式各样的进法和出法。但无论如何,都出去了。既有为尝试新的可能性而离开,也有为节省时间而离开。有的死去。不剩一人。房间里谁也没有,除了我。我总是认识着他们的离去。离去的人们。他们说的话,他们喘气的样子,他们的中断的歌声,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像灰尘般漂浮。

或者恐怕他们眼中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是以他们全都径直来到我这儿,并终于离去。他们确认我的正当性,确认我的试图维持其正当性的自身的诚实——我想不出除此以外的其他说法。他们想要对我说什么,对我敞开心扉。他们大都是心地纯良的人。但是我无法给予他们什么。即使能够,就凭那些也不够。我努力着尽一切所能给予了。能做的都做了。我也向他们寻求着什么。结果一切并不顺利。他们走了。

悲哀。

更悲哀的是,他们离开房间时远比进来时凄惨。他们把自身磨掉了一层才出去的。我对之心知肚明。虽然说来奇怪,但他们比我磨损得更严重。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剩下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手中总留有磨损了的某人的影子?我不知道原因。

数据不足。

因此永远没有回应。

缺少着什么 。

一天从工作上的碰面会回来之后,邮箱里放着明信片。明信片上是宇航员身着宇航服在月球表面行走的照片。寄信人没有署名,但是谁寄给我的一目了然。

“我想我们还是不见面为好,”她写道,“我最近会和地球人结婚。”

听得关门声。

数据不足,没有回应。请按取消键。

画面全白。

这样的事会延续到几时呢?我想。我已经34岁了。何时是头呢?

我并不哀伤。因为很明显责任在我。她离开我是理所应当的事,我们一开始就知道。她知我知。我们在等着小小的奇迹。等着也许因一个小小的契机而发生的根本性逆转。但那种事当然没有发生。她走了。她走后我更显寂寥,以前我也曾经历过的那种寂寥。我知道我会平稳的度过。

已经习惯了。

越想越烦躁。感觉像是黑色液体从内脏满满的涌到喉头。我站在洗脸台的镜子前,想:这就是我。这就是你。你在消磨你自己。比你预想的磨损要严重得多。我的脸比以往显得脏得多,老得多。我用肥皂好好的洗了脸,把洗液揉进皮肤,然后又慢慢的洗手,用新毛巾擦了手和脸。接着去厨房边喝着罐装啤酒边整理冰箱。扔掉蔫了的西红柿,把啤酒摆整齐,把容器重置,列购物清单。

早上,我一个人边呆望月亮,边想着这些何时是头。我很快还会在某处邂逅别的女人。我们就像行星那样自然吸引。并且我们仍会空虚的期待奇迹,消磨时间,磨损心灵,然后分开。

何时是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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