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日记:礼物与觅食

觅食

203 室住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病人，得的是直肠癌，几经手术切除又几次粘连梗阻，不能再手术，人已瘦的形如骷髅，本来挺美的两只大眼睛瞪得如灯笼。亲朋好友皆说不用再忌口，想吃啥就吃啥吧。

　　丈夫端屎端尿伺候已两年，身心交瘁，苦不堪言。

　　一日，妻子说想吃鲜荔枝，这寒冬腊月上哪去弄鲜荔枝？

　　丈夫只好坐轮船火车，去外地大城市采购。几天几夜风餐露宿、兼程赶路，真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丈夫捧着鲜荔枝送到妻子手里，自己却累得趴在床上睡着了。

　　妻子吃荔枝，白嫩水灵的荔枝进到她的口里并不鲜美，吃不了几口又呕出来，肠梗阻的病人很难进食，但她相信母亲的话想吃就吃，哪怕放在嘴里嚼嚼吐出来也要吃。

　　转天她又说想吃哈密瓜，丈夫带着还没洗尽的风尘又上路了。为采购妻子想吃的东西家里已卖得四壁空空。丈母娘说你甭长歪心，我女儿还没死，她说啥都得依她。

　　妻子也戳着枯瘦的指头骂他：“你盼我快死，好再娶小老婆！”有一次他忍不住分辨二句，丈母娘竟把他七十多岁的老父亲拖来医院论理，父亲气得在走廊里骂他。从此任妻子怎么冤屈谩骂，他再不分辨一句，可心里在流泪，你为什麽还没走就这样断义绝情？

　　他知道她心里冷，死亡的威胁一天天在逼近她。他把五岁的儿子带来，想让儿子暖暖她的心。可她对天真纯情的孩子也不感兴趣，照样哭闹，骇得儿子躲在墙角不敢靠前。她又骂儿子：“你们都看我是死人，我还没死呢！”母子的感情纽带似乎也被割断。

　　妻子现在只听她亲娘的话，只认她亲娘一个人，她忘了自己同时还是妻子，母亲。

　　她终于走了，丈夫呆呆地坐在蒙着白布的妻子身边，这一天仿佛早已来到，又刚刚来到。

妻子走了，家也空了，他的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礼物

209室女病人也是绝症。

彻骨的疼痛折磨得她日夜难熬，护士进病房时,总见她咬着毛巾泪汪汪地瞪着天花板。护士同情地给她打上一针杜冷丁，悄悄退出，差点撞到默默站在门外抹泪的丈夫身上。他们夫妻俩常常隔着房门流泪，面对面时又总是恋恋的微笑和轻轻的话语。

　女儿晶晶常来看妈妈，像个小喜鹊叽叽喳喳地说着。每次见到 女儿她总要亲亲女儿的小手，摸摸女儿红扑扑的小脸蛋，然后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女儿：一包话梅，一本画书，或者一朵香气浓郁的白玉兰。

　她常和丈夫说：“我也会送你一件礼物……也不是礼物，很珍贵的，是你应该有的……”她言不及义，吞吞吐吐，若有所思。丈夫宽厚地一笑，并不计较。

　丈夫陪着妻子东奔西走到处求医。妻子接受激素治疗，人反而胖了，脸蛋圆圆的，看上去一点不像病人。丈夫却憔悴了，高高的个子，胡子拉茬的，瘦得像根鸡毛掸。妻子久病成医，偷看了病历，知道自己再无希望，反倒劝丈夫：“我那也不去了，就在这里养病。你上班去，我要睡觉。”等丈夫走了她就支撑着身子，趴在床上写信，一封又一封，不知写给谁。

　婆婆来看她，她拉着婆婆的手说：“妈，我不能伺候您老人家了。”说着娘俩抱头痛哭。她强忍眼泪劝婆婆说：“志华以后会有新家，会幸福的，您不要太难过，会有好媳妇来孝敬您。我去了以后，不要买地土葬，听从厂里安排。”（那时刚开始提倡火葬）

　日子一天天过去，209室始终静悄悄，直至有一天传来哭声，其它病房里的人才知道，里面住着一个垂危的女病人。

　护士眼睛红红地给她盖上白布单。婆婆像哭女儿一样悲伤，亲手替她洗净身子，换上新袄，为她点上一缕香，送她上路。

　丈夫更是哭得悲天怆地，拉着她渐渐冰凉的手不放，似要与她同去。

　晶晶被抱在一个年轻阿姨的怀里嘤嘤地哭。送葬路上年轻阿姨抱着晶晶跟在志华身边，她拉拉他的衣角说：“书茵姐讲生死不由人，你要节哀。”他泪眼模糊看见身边的人影竟象新婚时的书茵。

　后来年轻阿姨常上他们家，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弟弟。晶晶喜欢小弟弟。阿姨还帮他们收拾房间，摆得东西位置都和妈妈一个样。每次来总有礼物给晶晶；一包话梅，一本画书，一朵香气浓郁的白玉兰。

　一年后，阿姨领着小弟弟搬来与他们同住。那天晚上晶晶看见桌上摆着一迭扎着红丝带的信，原来那都是妈妈在病房里写给阿姨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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