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

姥姥走了以后,房间就变得空空的。
其实原来也挺空的。平房格局宽敞,一进门总是大大的开间,不似楼房紧凑。在多年以前,房间里有孩子们的身影,尤其是午饭时间,总是热热闹闹坐满一桌子。后来我们长大了纷纷离家,只有节假日才会回去。前些年小侄子们出生,房间里经常会有他们作怪捣乱找零食的身影。
多数时候,房间里是只有姥姥姥爷两个人的。

姥姥走了以后,冰箱也变得空空的。
一直很俭朴的她某一年终于下决心买了一台冰箱。不大,也不是技术含量很高的那些,她只是为着生活方便。冰箱里总是满满的,冷冻室是切好的肉类和自己包好冻起来的水饺,冷藏室里是一些蔬菜和鸡蛋,馒头煎饼,自己腌的咸菜和剩菜之类。年纪大了以后他们的饭量也下降不少,我回去的时候给他们买的菜总要很久才能吃完或者放着放着就放坏了。
即便只有两个人吃饭,她也总是很讲究。

两个人的房间其实也蛮大的,但是不觉得空,因为他们的声音、气息把房间填满了。无论是夜间的咳嗽,还是早上说着吃什么,那些声音熟悉而家常。年纪大了以后他们都耳背,互相嫌弃对方听不到声音,又说对方比自己聋得厉害。也因此,他们说话总是很大声,好像在吵架。
姥爷颇有些闲云野鹤的风度,很少和姥姥吵,总是当做没听见姥姥那些气话。而他们也不会总是记仇,总是很快就恢复正常说话的语调,讨论着午饭做点什么之类。
而现在,里里外外房间里只有姥爷一个人了,最常听到的便是电视的声音了。就连他走路时鞋子拖在地上的摩擦声,都格外清楚。从前吃饭要拖出来的小圆桌,现在只要稍稍拉出一点就可以了。甚至其实多数时候,姥爷都不在桌边吃饭,只是一个人端着饭碗看着电视草草吃完。
妈妈说,姥爷总是坐在床边看电视,那个位置都塌下去了。
那张床,也显得特别大特别大。
她常坐的那张沙发,如今空荡荡的了。

姥爷也不愿意给儿女添麻烦,谁家也不去,坚持自己做饭。为了省事,他把三餐改成了两餐,早午餐一顿,晚餐一顿。假期回家看到他,明显地瘦了。

小时候写作业和年节时候摆酒席用的大方桌,姥爷铺开了练毛笔字的用具,满满地铺了一桌子。姥姥在的时候,总是会嫌弃桌子又被铺满了——有时候是说我,有时候是说姥爷。
现在可以随便地铺满一桌子,想铺多久就多久了。

已经有很久,假期结束回来的时候没有带她做的东西。她每次都说,这次不给你带东西了。我知道她做不动了,也不愿意她拖着身体劳作。只是从来没想过,以后永远吃不到她做的食物了。
我和弟弟总是说,咱家做饭最好吃的就是姥姥。
弟弟小时候挑食很厉害,可是在姥姥家什么都吃,一点也不挑食。只要是她做的饭,不论荤素都非常好吃。
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她已经很久不做饭了。

手机里留下的她最后的模样是侧面的。国庆假期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不好,没有和她合影,想着下次假期回家的时候她脸色好点再拍照。
从来没想到,待到重逢时,已是两个世界。

后来才知道,她其实已经悄悄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穿的衣服,鞋,以及每样东西收在哪里,她都一一交代清楚。她从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直到最后她还是这样。姥爷,也和她一样。

她走了以后我看了《相爱相亲》和《寻梦环游记》,一边看电影一边刷刷流泪。

她走的那天是霜降,虽是深秋,天气却好,阳光灿烂,天空高远,不冷。
送她走的时候,妈妈到小舅舅的坟前说,咱娘来了,你照顾好她,她腿不好。
终于,他们母子分别快12年后,可以重逢了。而今天,冬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也已经过了。

她腿脚不好,我想,走得会比较慢一些,但是,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见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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