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话剧结束了的时候,人们机械般得鼓了鼓掌,我在下面看的很尴尬,也不知道该不该鼓掌,我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来,我只是尴尬的左顾右盼,我看了看四周的人们,个个面无表情,有表情的,那都是一副散场回家的喜悦表情。
我就觉得,这些人看完一台剧,总是故意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这样才能显示他们多么懂艺术,哦,原来如此。怪不得每次看完新上映的电影,总有一些高大上的人出了门就开始抱怨怎样怎样不好,我记得以前我还没有好的价值判断的时候,我也是经常这个样子,出来门就说,哎呀,这什么东西,浪费了一下午。
后来我就不这么说了,最最起码,人家演员导演制片人都费时费力费脑子拍了一部电影,然后搬到电影局让那些根本不懂电影却在审查电影的人们审查,通过之后在搬到银幕里面来。我们观众是拿了钱去看的,看了之后还要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这不就等于花了钱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吗?
1.
我就觉得秋在这一台剧里面说得好:人这一辈子来了,有时候就得过的快乐点,不能因为别人怎么看,就让自己活的太累。
嗯,这个把人生看的透透的人,把人生哲理总结的完完整整的人,自己不仅跳不出这个怪圈,有时候觉得作品不好就莫名奇妙的大动干戈,而且为了某些风言风语郁郁寡欢。换我看,秋就活的太累,总是给自己找任务做,总是像那些励志之人的言论所说,一定要不满足于现状云云。
我一直感觉,不满足于现状纯粹就是瞎扯淡的一句话。我们走了这么久才走到的地方,还要不满足,那么走到什么地方才会满足呢?我们从来没有对现状满足过,是为了什么呢?于是我们到了垂老还觉得劳资当年什么什么事情没做好,要不然劳资就怎么样怎么样了,这不就是给人生加了负担,徒增遗憾吗?
2、
我又想到考大学的那年,我们就去普普通通的大学里面念书,秋要去学话剧,他说这就叫追求理想。当时我们都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少年,可能觉得自己一时脑热而喜欢的职业,就是自己的理想,从来不考虑是不是符合自己,是不是符合社会。可能有些人一时脑热觉得贩毒这件事情不错,可能那时候就靠着头皮屑思考而去贩毒了,这就是纯粹没脑子的行为,我从来不过多抨击这种行为,因为这些无脑之人连你说的是不是他都不一定能明白,还指望他们明白你说的道理,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我觉得青年人有目标是很好的,但是一定得叫做目标而不叫做白日梦。为什么你的那玩意叫做梦想而不叫做理想?因为你那东西也就只能在梦里看看了。目标是一种切合实际,切合当下的东西,梦想纯粹就是一种非主流的脑残的东西。我们青年人不必要每个人都连世界观都没有形成的时候就非得有个什么理想,那时候的理想不能带着我们在光明大道上面跑,只能带着我们一头蹿到光明大道,旁边的沟里。
秋去学话剧了,当时我们那个小村庄里面,从有个这村子开始就没有什么人去从事艺术行业,哦,如果为了应对高考的音乐、美术等等也算。秋是我们这个小破村子里面第一个出来的专修艺术的青年人。当时村里面那些老人和街头站大街的那些庄稼汉们,当然还有在家里窝着整天李家长张家短的那些老娘们们,都觉得秋这个专业没见过,所以,只要他们没见过的,就绝对是很厉害的东西。就像我的老乡当年去了上海,回来之后连点土特产都没带,村子里的人都跑去他家里问上海的情况,这个大叔就放开了吹,反正自己从来没去过上海,在他嘴里,上海就跟马可波罗写的元大都似得,真是东南形胜,三都吴会的大都市啊!
村子里面的老人们都觉得秋真实牛到天上去也。但是我们这些读过高中的就不这么认为了,当时我觉得秋就是一个艺术生,学习没前途才去学的艺术,至于那些为了理想云云的东西,我从来都没认为这不是秋去学艺术的幌子。老人们就永远是这样的孤陋寡闻,对于自己没见过的,要么是极尽全力排斥,要么是使劲地附和,当然,怎么样选择这两者,就完全取决于外界人们怎么看,要是外界人们,准确的说是他第一个问的人,赞同的话,那他们就会赞同,反之一样。
就像秋去学艺术,我们觉得秋是学习上不行,所以别人都不拿正眼瞧他,老人们就觉得,哦,明摆着就是这群人看人家厉害嫉妒人家啊!所以就极力赞同秋。我们的老人总觉得自己见多识广,看什么事情都觉得自己那个顽固个别、异样奇葩的眼光才是正确的。
而且我发现,在老人们眼中,只要能挣来钱的职业,管他呢,你贩毒走私也行,偷去抢去也行,只要挣钱来,你就很厉害,你就比你同龄人强。就像我们同村那个伙计,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学了一年汽修就去外面干活了,每天的任务就是拿着水枪给来修车的人免费洗车,连点汽车机器毛也沾不上,还是老师傅去修车,他问别人,人家都说了,老师傅当年也是从洗车小弟过来的,弄得他就疑惑这些老师傅年轻的时候也是洗车小弟的话,那他们怎么能成为修车的老师傅呢?所以我这个伙计到最后及其厌倦生活,还十分羡慕我们这些在高中监狱里面的孩子们,但是老人们都对他高看一眼,因为他每个月有洗车来的八百块人民币,而我们每个月都要花八百块人民币的生活费。
3、
大学毕业之后,秋就去了北京,当时人们所,你搞文化,搞艺术就得去北京。在我们看来,这句话就是全国人民给艺术界的人下了一个大大的套,我觉得搞艺术在哪里搞不一样,不能说你写个文章到了北京就灵感爆棚,写个剧本到北京就能合理安排冲突,但是到了别的地方就啥灵感也没有。生活平淡了就不会有灵感,但是生活平淡了能写杂文,能写一些平淡的文章,凭什么我就颠沛流离的去了北京,然后天子脚下就有灵感了。像秋这样的一穷二白啥也没有的搞艺术的,去了北京还不是住地下室?而且是五环以外的地下室,就是比四环多一环,比六环少一环的那个五环以外的地下室。每天的所见所感和在小县城没什么区别,况且北京现在很限制地下室的出租。
毕业之后,我们有的去县城,有的去省城,但是只有秋一个人去了京城。在村里,我们都基本一年回家一次,回去之后有个老人说说,秋真有出息,别人一辈子窝着小县城里面,一辈子也像个井底之蛙,能看见的就这么一块。说完用手比划着,两手比划了一个很小的圆圈。当时我们一个人也没反对,秋倒是为我们开脱,说在小地方也不错,有归属感。后来回去之后我才猛然醒悟,教训我们的老人们别说县城,他们连自己的村子都很少出去一步,那么这群没脑子的人是怎么有了比井底之蛙看天还大的世界观呢?
4、
城市越繁华,人们的存在感越低。对,我很赞成秋说的那句。在小城市有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准确的说是叫做,存在感。我们在十几万人的小县城都觉得有时候很多事情与自己不沾边,伤害了自己的利益自己不能发声音,对自己有好处自己不能欢呼,在几百万人的省城这种感觉更加严重。到了千万人的大都市,呵呵,你看到的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物,都和你无关。
5、
秋在大城市加入了一个话剧团,在里面算是能够上场的角色。秋刚刚接到这个通知的时候高兴的跳了起来,然后叫我们几个发小出去吃饭。当时我们还是穷的叮当响,在街上的米线馆,我们吃着两个人22块钱的大碗米线,两人还为了一根米线抢,那时候我们就拿着个酒瓶子喝啤酒,然后秋就说,他要成为全国最好的话剧演员。
当时我才算是明白,理想这个东西真的非常的不靠谱。但是理想这东西又让人们上瘾,因为你从来未曾得到过,你身边的朋友家人同事都没有体验过,所以就跟远方一样,在你心里面不断的升格,美化,最终变得十分美丽,当然,只是你以为的。在没有准信儿之前,我们总是觉得,这个东西将会多么多么好,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秋越想做最好的话剧,越是达不到这种程度。
6、
就像年少的时候我们都励志,我觉得励志这种东西还可以,关键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励志,励志就是把你堕落的思想往回拉,你不能雄赳赳的时候励志,那会适得其反。我们国人的励志,就纯粹是拿那些未知的,可能会辉煌的,可能美丽的东西来鞭策自己。你说我要当老板,你心里想的是当了老板真赚了钱可以怎么挥霍等等;你说你想做演员,你心里想的是做了演员出了名,就会在别人面前就会多么能够抬起头来;你说你要成为作家,可能你就仅仅是想写书出了名之后,去书店买书一报名字就能把人家吓得口吐白沫狗血纷飞;你想当最好的话剧家,那么就可能是想……
往后秋就在他那个话剧团安家了,住在了北京。其实无论怎么说,秋还是很厉害的,我们一辈子都没去过京城,秋去了就安家在哪里,那是全国人民都向往的地方,秋就带着他的向往去了京城,然后,很迅速的在那里安家。
后来我们都结婚了,事业进入顶峰期,秋还没有找到他爱的并且爱他的女孩。我感觉秋找一个他爱的女孩不错,而且会很有可能很多,但是能够同时爱他的,只能说是很少,我觉得根据四舍五入的原则,这就基本为零了。其实我很感激秋,我早就知道中国男女比例不合理,也总是听说一百个男人里面总会有几个几个人找不到媳妇,所以,秋去打光棍的话,我觉得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我突然发现,能打光棍的,除了那些混的十分十分十分不好的,还有哲学家啊,诗人啊,剧作家啊,文艺青年啊,等等。
7、
后来我也混的不孬了,去了北京,也是定居下来了,我住在六环以外的地方,怎么说也是北京。然后村里那些老人就又把我夸到了天上去,当年我还是他们眼中不知进取的少年来着,我就这么对我的那些在省城混的,比我还有钱就不不想去京城的那些发小们。
到了京城我总是想去找秋,秋百般推辞,他说他总是有演出,总是有演出,我去了他的话剧团所在的剧场,也从来没看到过秋。
再后来,我有一次去吃拉面,看那边的哥哥很是与秋相像,上去一认,果然就是。他那时候穿了个廉价的运动服,当时我脑子里面闪过的念头就是,这个当年有大志的年轻人也忒不修边幅了吧。秋见了我异常紧张,但是立即变得很高兴的样子,给老板要来二锅头喝,我们就吃着拉面喝二锅头,那生活,秋说真惬意。当时我有点无语,也不知道为什么。
完事秋带我去他家,哦,还是地下室,当时我觉得,秋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找到媳妇的原因了。我看到秋的家里很乱,有个炉灶,有张小床,有台电脑,不错,还有台电脑,没有电视,没有风扇,我问他夏天热了怎么办,他说就拿个扇子扇扇,说完拿出一个芭蕉叶做的大蒲扇来,让人看上去就感觉能拿动就不错,然后我问他,你冬天在这里不冷吗,他说这被子都厚,这衣服都厚,我看到秋在角落里面放了几个没有盖子的纸箱子,里面放着一些衣服,我打开灯,橘黄色的灯,一点也不亮,灯泡上都是一层黑,房间里不来就不大,挤上两个人,更加显得拥挤,再加上这可能就连四十瓦都不到的灯泡,连个角落都照不明亮,让
我感觉特别压抑。我赶紧拉着秋出去喝酒。
8、
我来了话剧团,一开始总是想着成为最好的话剧演员,但后来还是一个跑龙套的料;后来我上台演了一个配角,把演出搞砸了,被领导批评,我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再后来,我成为了主角,每次看到剧场只有前边两排椅子坐满了,后面人毛都没有的景象,我觉得这话剧真是难演,我就想,人生能够有一次满座的时候,就心满意足了;再后来,就现在了。
9、
就现在了,一生未必会满座。
10、
我赶紧走了,这场满座的话剧,我们公司拿出来一晚上来听,话剧很无聊,真的很无聊,但是满座了,秋演完后给大家鞠躬,就像当年文革那时候挨批斗一样,他在台上鞠躬到九十度,我看着他那一头乱发,在灯下面渐渐隐在了幕后。
出了剧场大门,迎面走过来一个人,打着哈欠说,经理,你说你带我们看的这场话剧,真的很无聊啊。
嗯,真的很无聊。我看着天上繁星闪烁。大城市能看到这么多星星真不错,毕竟大多数时候,那片天下面都是阴霾满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