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妈

前两天和小傅聊天，小傅说到，我们家不像你们家，在你们家，你妈一切以你为中心。昨天，和我妈聊天，聊到我眼前的困境，我妈又一如往常，先不管什么，上来就是劈头盖脸骂一顿。

我妈向来都是这样的，我实在习惯了。从小到大，我受到过她无数次的痛骂，她看过我无数次哭到没有尊严。我尝尝想，我这样的性格和我妈实在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我妈生在贫困的农村，并没有接受优良的教育，也被她妈用一种绝对不会被现在的教育学家认同的方式教养长大，没有所谓的野心，只是一个能吃苦肯干的普通劳动父女，她只想着能在那样一方普通的土地上过一个普通平凡安逸的生活，并不对自己的这一生抱有多大的梦想，她把她满腔的热情都寄托到了她的女儿，我，身上。

小时候，爸爸在上海工作，我的整个童年，几乎没有我爸什么事。小学时，每个要上学的清晨，我都能感觉到，身旁的我妈，轻轻地摸起来，穿好衣服，然后默默下楼，为我准备早饭。我和我妈一直一起睡，甚至我爸偶尔回家一趟，我都要赖着不肯走。

我现在活到20多岁的年纪，行事却总透着幼稚，眼窝子浅到不像话。大约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埋下种子了吧。我小时候成绩很好，我的童年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小孩的典型。考试掉到90分以下，我甚至都会害怕地不敢回家。清楚地记得，有次数学考了88分，去找还在上班的我妈，"妈妈，我这次数学考的不太好。""多少呢。"她这个时候已经把她那张拉下来就很恐怖的脸拉下来了。"88"我很没有底气，却知道依然要面对这个事实，长时间以来我妈对我的教育已经让我成了一个如果对我妈隐瞒了什么秘密，会导致我整夜整夜睡不好觉的"好孩子"了。我妈什么也没说了，臭着脸，手却不停，依然做着她手上的活，但就是一句话不肯同我说。我就呆呆地立在她身边好一会，惴惴不安，害怕她又会对我来一阵暴风雨。

我和我妈没有秘密，更准确地说是，我没有秘密对我妈，因为在我妈面前，我根本藏不住心事。现在回头去看，那时候我妈对我有一种近乎变态的控制欲，我的一切她都想一点不差的掌握住。小时候考地不好，终于决定鼓足勇气不告诉我妈，晚上忐忑地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满满的负罪感压在心头，终于在早上出门前憋不住，边哭边和我妈坦白。

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或者说依赖吧，到现在还一点没有变。说来倒也奇怪，我妈不知道是感动于我的坦白还是因为什么，我妈那样凶悍严厉的母亲竟在我的坦白面前从不曾对我恶语相向，哪怕多少次，我看她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她依然努力克制，温柔地试图宽慰我。

小时候我妈打我，我只能努力躲着，后来力气大了，就会和她对打，我妈往往更生气，说我没良心，还打自己的亲妈，然后和我爸告状，叫他自己带女儿去，她不要我了。

等上了高中，好像一切慢慢发生了变化，她动辄出手的教育方式渐渐被她自己淘汰了，变成了生气就和我说一句"你自己想想看，你这样做好不好"然后就来冷暴力，好久不和我说话。

也是这时候，我妈好像意识到了，她不能再老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啦。所以开始用一些大人的方式对待我。也是这一阶段开始，我真的变得和我妈无话不谈。我开始信任我妈，我会和她说学校里的人，学校里的事，甚至包括我18年人生里最大的秘密。

那个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爱的不可自拔，可他却对我没有更深的情感了，我因此心情十分沮丧，陷在痛苦里没办法自救，满心期待着有人能来拯救我，我向小傅寻求帮助，向一切我信任的人寻求帮助，我实在是无助极了，害怕极了，可谁也没办法真的让我解脱，我只觉得，白天黑夜整天整天，无时无刻不在受折磨，像是一个人被困在一个深山的洞穴里，四周都漆黑没有人，我实在希望这时候，能出现一个人，能看着我害怕，能抱抱我，和我说说话，能和我分担痛苦。是我妈，最终我选择了告诉我妈，当巨大的痛苦来袭，我发现，我内心最深处，最信任的人，始终是我妈。我没多说什么，她就都知道了，毕竟，我是她的女儿啊。

如果说，高考是一座分水岭的话，大概把坚强的我妈和脆弱的我妈分开来了。从前我只觉得我妈好像无坚不摧，脑子里只有她严厉地训斥我的场景，却从不知道，我妈也有像个小孩子，需要安慰的时候。

我高考完的暑假，我妈恨不得和我整天整天地腻在一起，每天变着法儿的给我做小点心吃，11点半吃完的中饭，5点的晚饭，2点又要给我做点心吃，坐在我对面笑着看着我吃完，到有外婆的模样了，我难得去一趟外婆家，她总是像看不够我一样，我做什么都盯着我。还每天宝贝宝贝的，从不曾想到我妈还有这样肉麻的一面。

我人生第一次离开家住校，还是去了这么远的地方，我舍不得我妈，我妈何尝不是呢。第一天把我送到学校后，我妈就回去了，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却没接到，后来我去洗澡，回来后看到了7个未接电话，她很显然很着急，着急想要联络到她"失联"了的女儿。

大学的确是个好地方，我在这儿快速成长。我也认识到了我妈更多的不曾被我知道的另一面。有次舅妈和我说，她陪我妈去练车，我妈人到中年了才学车，这事对她实在是个巨大的挑战，舅妈苦笑不得，说我妈开车有多吓人有多差，说完还叫我千万别告诉我妈，她怕她难为情。

我这才发现，一代人其实更懂一代人，作为和她不在同一个年龄层的我更多的时候要靠着靠近她的同辈来靠近她。我从前不知道原来我万能的老妈也会有因为做不好而羞愧，而局促不安的时候。她老了，行事却更像一个小孩了。大概人生正是一个完整的轮回吧，她老了，变回小孩，大概就是为了让我这个长成大人的人照顾她吧。

去叔叔家，看着他对小姨奶奶说，"妈以后菜少做一个，还是来个汤吧。"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再看着小姨奶奶唯唯诺诺应着说嗯的情态，我忽然觉得很感慨或者有点心酸。回想着小时候去小姨奶奶家与今时今日完全相反的家庭地位，我好像看到了小姨奶奶老去的痕迹，我也想到了我妈，再过几年，等我有能力把她带到我身边，她可能也是如今小姨奶奶这般，再没有小时候她训斥我的样子。

我其实很难过，很害怕，我怕我妈的那一天太早地到来，我害怕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怕她在我买的房子里她不自在。

前两天和朋友聊天，说到彼此的父女都在我们大学时候变得像个小孩子。说来，我真的已经很幸运了，无论我与我妈的关系是否有些病态，她对我的教育方式是否存在大问题。我们如今的状态大概已经是很多人比拟不了的，小时候我依赖她，我长大了，她慢慢老了变成她依赖我，但我们始终相互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