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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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李自强,1980年生于农村,生长于农村,最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一个农民

      在我们那个县,我所在的乡镇属于是最偏远的,也是最落后的,90年以前基本没什么汽车经过,家里点的还是煤油灯

    我们村坐落在山的半坡上,山对面的半坡上便是我们这的集市,别看近在咫尺,真要是走起来还是挺远的

        像我这般年纪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读过书的,不过许多孩子小学都没读毕业,有的是家里不允许再读,有的是自己不愿意去上学,我还好,读到了初中

      到我读初中的时候大部分村子都通了电,每到集市也会陆续有些外地人开着货车来卖东西,这些人把外面的信息带到了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村,刺激了当时一部分人产生了出去闯荡的念头,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告诉了父母这个想法,结果被父亲大声呵斥,在他们的规划中,我应该回来帮他们多开垦几片地,然后娶一个媳妇,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父亲甚至责备母亲不应该支持我去读初中,他认为初中的知识让我改变了一些想法,一种让他们无法看清,无法掌握的想法,人向来对未知的事情感到恐惧,外面的世界对于连县城都没去过的父母来说是一个未知的恐惧

      虽然嘴上我已经向他们妥协,但实际上我已经做好了偷偷溜走的打算

      1998年的冬天我怀着愧疚的心情,留了一封信,偷走了父亲藏在老木箱里的一百块钱,那可是父亲好几次用骡子驮着玉米到集市上卖来的,狠下心坐上了去城里的班车,那时去县城里的班车一天才一趟,而且人很多,我记得当时是站了五个小时到的县城

      到县城天已经差不多黑了,在车上还热热闹闹的,一转眼车站就剩我一人,我们家祖辈都是农村人,在县城里没什么亲戚,出了车站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那时候的县城也没有现在这么热闹,始终是边陲小城,可能是天太冷了,街上冷冷清清的,偶尔会有三三两两的人群,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投来异样的目光,虽然我穿的挺多的,但是农村人穿的始终和城里的不太一样

      我在车站附近找了个快餐店,2块钱,两荤三素,饭管够,那几年的钱是真的钱,我都快吃撑了,吃饭完,打了碗米汤,我故意喝的很慢,直到老板跟我说打烊了

    走出餐馆的那一刻已经很晚了,风异常的大,这么冷的天街上基本没什么人,我有过去住招待所的想法,但从小听别人说招待所是接待当官的地方,老贵了,想到这 摸了摸口袋,囊中羞涩让我打了退堂鼓,寻了几块纸板,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睡下,总算不用被风吹了,可能年纪小,我竟也很满足的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我早早的就爬了起来,在街上看看有没有招聘信息,胆子小,不敢到店里问,转了一早上没什么收获,这才想起来应该给家里人报平安

        还是找了那家快餐店,老板人很好,借了纸和笔,让我在他那里写,还给了我一个信封,花了一块钱我将这封包含愧疚和理想的信寄了出去,我想当村长将信念给父母听的时候,他们会理解我

      早饭还是在快餐店里吃,老板问我去做什么,我一五一十的跟他讲,他问我愿不愿意在他店里帮忙打杂,工资不高一个月一百块,供吃住,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可怜我,让我出门遇贵人,几天来这颗忐忑的心总算放下了

      就这样我在快餐店一干就是三年,从开始打杂,到后来管帐,再到后来老板教我炒菜,我在这小小的店里有了归属感,工资也加到了两百块,我不敢乱花钱,平常就在店里,下了班也不出去逛,所以没什么朋友,等到过年回家把攒下来的钱交给父母,他们也不在斥责我,只是偶尔会催我找个对象

      后来老板家里出了点状况,把快餐店转了出去,本来老板转店的要求里有一条是让我继续在这里工作,但是被我委婉的拒绝了,我想到省城去闯闯,让家里人好过一点

      去省城之前我回了趟家,父母怕我这一去又不知耽搁多久,于是托人帮我在附近村里谈了一门亲事,我虽然读过几年书,但是这种结婚生子的传统观念还是在我脑中根深蒂固,眼看自己都二十一岁了,索性就答应了下来,姑娘和我还没见过面,双方父母就把亲事给定了,时间是当年12月份,此时才三月份,离结婚时间还早,我决定先去省城看看

      省城真的很大,大到我没有安全感,到处都是高楼林立,每条街都感觉差不多,容易迷路,找了个宾馆住下,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找工作,晚上打着三轮摩的回来,这样持续一个星期,看着白花花的住宿费,我有点打退堂鼓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份给学校当保安的工作,月薪六百,供吃住,激动的一晚上睡不着觉

      一直干到快过年的时候,请了个假回来把婚结了,此刻我才见到新娘子,不算高,身材苗条,样貌在当时来说算是中等,我并不挑剔,因为自己的条件没资格去挑剔别人

    结完婚我带着刚娶过门的妻子一起上了省城,妻子也是比较贤惠,在我上班的附近餐馆当洗碗工,我们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小平房,白天我们各忙各的,晚上下班一起买菜回家做饭,我们在那里住了五年,小小的房间容纳了我们所有的青春记忆,我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在那里出生,直到拆迁队将挖机开进了哪里,看着这曾经温暖的小窝被夷为平地,我和妻子都不禁惋惜

        那时我已经没在之前的那个学校当保安,而是去了一个建筑队,在哪里只要有力气一天就能挣一百块钱,2007年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一下子两个孩子让我有点吃不消,于是我和妻子商量,她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种地,我在省城打拼

      在这大城市中虽然给了我一席之地,但是没有留给我一点尊严,为了将来给两个孩子更好的生活条件,我什么活都肯接,下水泥,挑沙灰,有时候刚到饭点来活了,慌忙放下手中的筷子加班加点的干,晚上干累了吃不下饭,喝一瓶啤酒就睡,不仅仅是我,这就是我们这些工友的日常

    以前妻子在身边的时候,她总会监督我吃饭,后来妻子回去了,我好像就不那么关心自己的身体了,有时候身体不舒服也舍不得去打针,到诊所开了点药,然后熬,一只把感冒熬好为止

      每个月领到钱,我都只给自己留几百块,然后全部打给妻子,看着卡里存的钱越来越多 ,我和妻子都很开心,那时候村委会有部座机,我和妻子就在电话里规划着这个家的未来,我说等日子好过了,给妻子买一个戒指,再拍一套婚纱,妻子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将来能考个大学她就很开心了,有时我们聊的时间长了,电话那头听见有人催促的声音,排队打电话的人很多,我暗下决心要给家里装一部电话

      在工地奋斗许多年后,09年我给家里装了一部电话,给自己买了一个蓝屏翻盖手机,于是和家里人沟通更多了,那年大儿子读一年级,小女儿2岁,每次电话里听到孩子叫爸爸,我的干劲就更足了,心里说不出的踏实

        再后来凭着在工地摸爬多年的经验,我开始自己包一点工程项目的小活计,  粉墙,接管道这些我都会,收入也比原来高了,那年我和媳妇商量,咬咬牙,把家里的土房换成两层砖木结构的平房,  房子盖好的那天媳妇高兴的给我打电话,那天晚上我们在电话里聊了好久,话题全是怎么打算孩子的将来

      从我记事开始,我父亲就已经离不开酒,农村没什么娱乐项目,每天干活累了就喜欢喝两口,老一辈的农村人都喜欢喝点,有些人喝完酒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可我父亲不一样,喝完酒乖乖的就去睡了,从不给人添麻烦,就是喝酒过度了,脸都黑了,我一直希望父亲能把酒戒了,但是他说这酒就像每天要吃的饭一样,不喝点整天都没力气,农村人没力气怎么干活呢

    我挪不过他,只能要求他少喝点,我知道父亲指不定哪天会让这酒给害了,村里喝酒死掉的老人有好几个呢,但我没想到来的这么快,12年父亲感到身体不适,好几天都下不了床,接到妻子的电话,我马上赶了回去,带到医院一检查,得到的消息,让原本以为终于可以让辛苦一辈子的父母放下担子的我陷入悲痛和自责中,父亲得了肝硬化晚期,我暂时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我想带他去省城逛逛,让他在余生能够目睹他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城市生活

      我带他看了繁华的都市,乘坐拥挤的地铁,我问他是否喜欢大城市的生活,他摇了摇头说,缺了点人情味,我永远忘不了他过马路时紧紧攥住我的手,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我看见了陌生人躲在他身后一样,我也忘不了带他去高档一点的饭店吃饭时,他那压得很低的头,和左顾右盼的不自在

    在父亲生病期间,尽我所能,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但是我们最终没能将他挽留

    父亲走了,母亲因为伤心过度,生了一场大病,身体也没有以前那么硬朗,我放心不下,于是回到了老家,和妻子商量后贷款买了一辆二手小货车,打算在家里谋点糊口,方便照顾母亲

      在全家的细心照料下母亲走出了失去父亲后的悲痛,虽然父亲走了,但是活着的人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回来后,在外学到的本事派上了用场,我到处帮人装修房子,还自己去城里拉材料,教会了妻子粉墙,那一年我和妻子到处找活干,天道酬勤,我们的努力换来了家里三层楼的小洋房,那年大儿子上了初中,小女儿也上了小学,尽管大儿子学习不怎么好,但两个孩子都很听话,家里从上到下劲往一处用,很多人都羡慕我们家庭和睦

    但是谁曾想厄运总是欺负可怜的人,它像个疯狗一样非要把这家人给压垮

      17年我感到胃疼的难受,吃了胃药也不见好转,后来还拉血色的大便,身体异常虚弱,妻子带我去县医院检查,医生也搞不清楚症状,后来去到了省城,医生说我胃癌晚期,这个消息仿佛给我当头一棒,我呆呆的伫立在医院的大门口

      妻子早已泣不成声,他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天吃饭前她都要进行祷告,不用问我都知道她祈祷最多的就是希望我们健康,希望家里越来越好,但此时她正大声的呵斥上帝,我从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渐渐的她骂累了,眼神里尽是无助和绝望,好像比我更加绝望,最后她紧紧的抱住了我

        我内心何尝没有觉得老天不公,我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需要抚养,一个年迈的老母亲需要照顾,我还没有给妻子买戒指,我们还没有拍婚纱,我甚至还没有带他们享受过一天现代人应该过的日子,旅游,按摩,这些如今在城市家庭中很普通的日常,我都没有带他们去过

      我也害怕死亡,我还年轻,到今年也才38岁而已,上天就要让我面临80岁才应该面对的选择,我很后悔,如果当时按时吃饭,如果当时生病了就去打针,如果当时不去环境很差的工地干活,甚至如果当时听父母的话,不要走出大山,也许我依然还能活到老

    但是仔细想一想,如果这些如果都没有的话,哪来的三层小洋楼,哪来的小货车,也许我的孩子跟我一样初中毕业就要辍学回家,然后子承父业,再当一辈子的农民,我说过我们祖上一辈子都是农民,所以到我这里要做出改变,改变总要有牺牲,也许我生命的句号就是改变的牺牲

      我仿佛看到我死后,我的孩子奋发图强,走出寒门,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们不用再睡楼道里,他们不用数着钱过日子,他们的孩子能上最好的学校,他们会跟孩子们说起关于他们爷爷的故事

          既然死神已经下了判决书,那么我也只能接受,但是我不愿再无谓的浪费家里仅有的积蓄,那些是我在世上留给孩子们唯一有用的东西,那是我的孩子走出寒门的重要保证

        一叶知秋,在这丰收的季节里,我将随风而逝,留下的是我希望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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