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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
一辆开着警笛的救护车呼啸而过。高音一秒，平音一秒，间隔一秒，循环反复，没有警车那么急促，却依旧像抓不住的绳子，吸不入的空气，若是下一秒它不再响起，生命就要消逝。
狭窄的车厢内，平躺着一位50岁上下的女士，氧气面罩下是一张迷离的脸，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是那只插着针的右手，却紧紧攥着身旁的林小毛，嘴里喃喃着一个名字。
“小华……”
林小毛不知所措，她不过是当天正巧在养老院做义工，这位阿姨晕倒时，她连忙叫了工作人员，随后一阵混乱，她也跟着上了救护车。
“宣大姐，你有啥就说吧。”养老院一位工作人员将手放在这位阿姨的手上，双眼噙着泪，嗓音略略有些发抖
宣阿姨的呼吸更急促了，她仿佛是听到了，又可能是没听到，只是眷恋那个叫小华的人。这一恍惚中，林小毛手中握着的手便一阵筋挛，力气极其之大，大到根本不像是一个垂死老人家的手，随后传来心跳检测器刺耳的“嘀”……
林小毛第一次见有个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是个跟自己妈妈差不多年纪的女人。
林小毛搓了搓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面试的前一刻，突然鬼使神差的想起一年前的这件事情。
她苦笑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进了眼前的“造物”服装设计公司。老板据说叫李黎，也就是李氏集团家的公子，可是从未在任何报道中露出过照片或者视频，所有的采访都由其他人接受并完成。
“造物”成立不过两年，聚焦于高级定制服装，即使是普通成衣领域，也是相当小众，在市中心的老佛爷有一家小小的店面，展示着极少数的成衣供售卖，而且因为模式的专注点不同，这里的成衣样式极少更新，总是将高定的服装改了改便放在了这里。
因着李黎的关系，高级定制的客户遍布上层阶级的少女小姐贵妇夫人。当然，“造物”偶尔也尝试男装，但总归不如它的女装来的奢丽华美，受人追捧。
“林小姐，你为什么想要来我们公司？”
面试者之一是“造物”的设计总监，业内人称“袁女士”。
林小毛之前做过功课，这个袁女士在媒体上出现的频率极高，基本代表着整个“造物”。
她一头棕色短发，削瘦狭长的脸，一双犀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小毛，左耳挂着流苏耳环，精悍干练，白色的不规则衬衫，斜着的扣子开了领口的两个，仅从上半身来看，这打扮算得上时尚。
这个问题在林小毛的准备问题中。她自信而微笑的回答说：“每个设计师的梦想，都是能拥有自己的品牌，但是在这之前，最好的方式就是进入一家以独立风格著称的公司，我想，‘造物’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袁女士精心画的眉，略略皱起。她追问道：”怎么？公司培养了你，你就打算自立门户吗？”
林小毛有些紧张，她原未曾想到，这样精心准备的回答，竟然给自己挖了个坑？她脸色因紧张而发窘，因窘迫而发红，她下意识的说：“不不，当然不是，我会很认真的在公司工作。”
“然后呢？”袁女士微微挑眉，已经开始翻看第二份简历，林小毛更慌了不少。
这时袁女士身后一位男士开口问道：“林小姐，请问你怎么看待黑白这两种颜色？”
这位先生一开口，林小毛便被他吸引过去，声音极富有磁性，严肃中又透露着一点戏谑和调侃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这位先生的长相。对于一个设计师来说，这都是美的一种存在，人的生命在孕育之时，竟能出落的如此好看。
对，是好看的男人，清瘦的面庞，双眼微微眯着，眼角略微往上翘起，和他的声音相比，更具有魅惑性。
他不像袁女士那般端正坐着，而是横跷二郎腿，歪斜着靠在椅子上。
林小毛的紧张突然消除了不少，她略微想了想，微微一笑：“单个颜色如同单个汉字一般，固然有自己的存在，可是更大的意义在于处于某个设计及环境中。黑白可以是最另类和嚣张的，也可以是最保守无趣的。”
这位先生轻笑起来，放下腿，伸了个懒腰，冲袁女士眨眨眼，说：“袁，这人我要了。”
袁女士略有些吃惊的转了头，眉头微皱，看着这位二郎腿先生。
二郎腿先生扬起右边嘴角，冲袁女士笑着，仿佛有些耍赖的样子。随后站起，走向林小毛，伸出手说：“你好，我是李黎，欢迎你加入‘造物’。”
林小毛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手自动伸了出去，任由李黎轻握了一下，嘴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李黎看着发愣的林小毛，觉得十分有趣，他转头说：“袁，面试太累了，后面的你看着办吧。”随后便离开了面试房间。
“原来是他。”林小毛喃喃道，她意识到自己的手还伸着，连忙收回。
“林小姐，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袁女士面无表情，言语严肃。
林小毛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简单就通过了，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连忙摇头说：“没有了，谢谢您。”
袁女士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低下头继续看简历。林小毛有些尴尬，讪笑着鞠躬出门。
丢下笔，袁女士长叹，看着桌边的名额计划书上写着——经验3年以下，只招录一名。
“李总，今天为什么要同意林小毛入职？”袁女士正在给窝在椅子上的李黎汇报招聘工作。
“谁？什么毛？”李黎头也没抬，专心盯着他的手机屏幕，百无聊赖。
袁女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重复说：“林小毛，那天你问了她问题，然后就直接留下了她。”
李黎抬起头，看表情似乎在努力回忆。突然他“噢”的一声，笑着说：“那个黑白女孩啊，嗨，我就是觉得她长得好看。”说完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好看？李总，我们这次找的是设计师，而不是模特。”袁女士很是不悦。
李黎终于放下手机，歪着头，用手撑着脑袋说：
“袁，那怎么才是不儿戏呢？你是资深设计师，请问什么是好设计，业界有统一标准么？如果没有，为什么设计师本身就得有评价标准呢？”
袁女士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李黎却突然哈哈笑道：“哎呀，袁，你是父亲极为看重的设计专家，我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你要是不满意，让黑白小姐过不了试用期不就好了么。”
袁女士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什么好，而且秋冬发布会也正在准备，她实在没有精力跟这个公子哥周旋。
除了林小毛，李黎前阵子还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设计师，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主，不听自己安排。
三日后，林小毛入职。
“造物”和她想象中的很接近，极富现代感和时尚感的内部装潢，一个错落有致的上下两层loft设计，通过内部的旋转楼梯、台阶和黑、白、灰以及草绿四种不同颜色，将整个一层工作区域进行分割。
林小毛拿着入职通知和简历，在繁忙的工作区内，有些茫然。
她有些疑惑，为什么没有专门的人资专员，也不知道该问谁。突然，她听到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袁女士。
林小毛二话不说，赶忙去了二楼，却发现袁女士正怒气冲冲打电话争吵着什么。
见林小毛来了，她捂住电话，踩着高跟鞋，用极快的速度走出办公室，对着楼下冷冷的喊道：“Candy，上来。”
林小毛也赶紧跟着出去，但是她还没走到门口，发号施令结束的袁女士已经往回走。林小毛咬了咬嘴唇，往楼下看，设计师中一个身材高挑，长发飘飘的美女抬起了头，冲她微笑。
林小毛暗暗咂舌，前几日看到老板，已经长得很好看了，这个女设计师更好看，而且笑起来也格外甜美。
“袁总监，我们居然有新同事来了呀？还是这么可爱的小美女。”
Candy上楼来之后，笑眯眯的冲林小毛点点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袁女士没有理会这样的寒暄，头也不抬，认真整理桌面上堆砌的一排排五彩斑斓的画稿：“林小毛，这是Candy，Candy，这是林小毛，你带她熟悉一下环境，后面她协助你，做好秋冬发布会。”
Candy依旧甜甜的笑着，软软的答应下来。
出了袁女士的办公室，Candy拉着林小毛来到一层办公区，拍拍手说：“大家安静一下，咱们公司新人，林小毛美女，以后大家多多关照。”
“大家好，我是林小毛，市艺大毕业……”
林小毛刚准备自我介绍，却发现大家只是零零星星的鼓了个章，便没有再注意这里，于是又有些尴尬。
第一天入职，不算太愉快，不过林小毛向来有个不服输的劲头。
Candy拍拍林小毛的肩膀，安慰说：“这会儿忙着秋冬发布会，大家比较紧张，后面慢慢就认识了，不着急。”
林小毛连忙问道：“那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Candy问道：“你之前有做过类似的工作吗？听说你的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事业单位？”
林小毛解释说：“对，那个时候是为了照顾家人，但是本科学的就是服装设计，而且……对了，您知道我上一家单位？”
分明刚刚还是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Candy微微一愣，笑道：“噢，之前听袁总监提过一次。”
她咳嗽了一下，笑着继续说：“当然啦，我们目前还在整体规划阶段，你去搜集一些信息，整理分析今年秋冬季的流行元素，明天有个大会，大家过一下你的分析，要好好干哦，有可能我们就按照你的思路策划整个发布会呢。”
“明天的会议是什么内容呢？”林小毛问道，她之前便了解到秋冬发布会即将到来，按照一般的流程，这时应该要开始比稿了。
Candy回答说：“袁对于整体的方向把控很看重，所以我们还在决定整体方案的阶段。”
林小毛笑着说：“明白啦，谢谢Candy姐，我会好好想想的。”
刚入职居然交给自己这么重要的任务？林小毛勉强压抑住兴奋，刚刚的一点疑惑也立马消失。她随便找了个空着的位置，边坐下了开始工作。
Candy微微露出笑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却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你这样会不会害这姑娘被骂很惨？”
Candy轻哧，回复说：“新人必学一课，不是么？”
林小毛翻阅手上能找到的时尚杂志以及时尚、娱乐新闻，并且着重调查欧美明星近些日子的穿着打扮，同样，她关注了不少时尚大V，这些都是灵感的源泉。
之前她在事业单位就是文员工作，在收集资料方面也是一把好手，习惯了翻阅和剪裁报道的杂事，所以干起来，既紧张又兴奋。
再一抬头，外面已经是灯光点点，身边的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Candy更是早就不见了踪影。
林小毛精心做了PPT，并且附上了她建议的布料及裁剪方式。她盯着白纸和铅笔，几次想要尝试，最终还是摇摇头，关上了电脑。
第二天，“造物”的所有人还是如昨天一样，设计师们埋头扎在自己的电脑屏幕前，或者用铅笔涂涂抹抹；打板师则在工作台、缝纫机以及人台上来来转转。
9点50左右，Candy找到林小毛，告诉她袁女士一向讲究时间的精准性，所以不要在准备工作上浪费时间。
林小毛十分感激Candy的指导，在会议开始前，便将自己的Mac与投影仪连接好，信心满满地等待大家进入会议室。
她其实做好了准备，第一次可能会被大家挑不是，可是一定会让大家看到自己的努力。
可是，10点整时，当她看到所有设计师都拿着一沓自己的设计稿时，她突然明白，这哪里是什么方向确认大会，明明是比稿会啊！
但一切都晚了，袁女士进来后看到投影仪上投射的PPT后，脸色已经变了。
“林小毛，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2017年秋冬季流行元素分析，怎么？你是对我们‘造物’秋冬发布会中，我选择的主题有异议么？”
会议室所有人都不做声，林小毛慢慢转过头看着Candy。
Candy挑了挑眉，对着她微笑，随即便对袁女士说：“总监，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我昨天也对她说了，让她先学习学习前辈们的设计稿，不过这孩子到底是年轻，说她觉得整个发布会的风格应该做调整呢。”
嗯？林小毛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些话。
“Candy姐，我根本没……”林小毛赶紧辩解，袁女士却转过头，紧皱着眉，冷冷打断：“别浪费我的时间，赶紧给我滚出去。”
林小毛狠狠咬着牙，她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可以被浪费，况且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公司，一定要抓住机会。
如果就这样出去了，岂不是从此在袁总监心里留下个很坏的印象。
她待在那里不肯走，寻思着应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只听得轻叹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既然林小姐觉得秋冬发布会的风格需要调整，不妨给她十分钟解释一下，说的不对，再骂出去也不妨。”
李黎总是一股仿佛没有睡醒的样子，穿着件套头卫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斜斜靠在门口，细直的大长腿仿佛无处安放。
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林小毛说，“你觉得呢？袁？”
袁女士冷笑一声：“既然李总发话，那我们便一起来欣赏一下林小毛的建议吧。另外，我提醒某些设计师，既然是设计师，就注意自己的私服，毕竟你是代表公司的审美水平。”
李黎耸耸肩，毫不在意，他拉了个椅子，调了个方向，面向椅背坐着，下巴撑在椅背上。
林小毛打开自己的PPT，很认真的一帧帧讲了起来，尽量最大化的表达自己所有的思考和理念，只是她不免感受到，身边传来的阵阵凉意，她不明白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
还没说完，袁女士便打断了她，直接转头看向李黎，说：”李总，可以了吗？“
李黎微微摇着头，一脸遗憾：”耽误各位美女帅哥的时间了，既然是我一时看走眼，我把她带出去吧。“
随后便对林小毛招招手，自己再直接走出了会议室。
“很委屈吧？“李黎修长的手指，轻巧的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点上，吐出，烟圈袅袅，李黎好看的脸也有些不真切。
李黎看着林小毛，圆圆的脸上，一双月牙眼，眉毛弯弯细细的，小巧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框眼镜，肤色是健康的颜色，光滑的脸庞上，没有一点痕迹。但是这一头自来卷的短发，让李黎想起另一个人，他不能否认，当时要了林小毛，总有些这头自来卷短发的原因吧。
林小毛毕竟只是个24岁的姑娘，听到这句话，突然仿佛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冰冷的心，融化出了泪水一般。她哭着说：“李总，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是比稿大会，Candy姐给我说这个是选题讨论会，让我准备资料。”
李黎却笑了起来，他靠在天台的栏杆上，依旧是斜着。李黎将未吸完的烟丢在脚下，狠狠踩着：“林小姐，你这些话可有证据？证明当时Candy给你说的是这个？即使Candy有意，这个公司这么多设计师，你为何不再问问别人？或者你观察一下其他人在做什么，也能发现大家不是在找选题灵感，而是在画设计稿吧？”
这一段话，说的林小毛哑口无言，她纵有百般抱怨和不满，却不能否认这些事实。
李黎转过头，下巴冲东北角微微上扬：“你看到那个白色尖顶的建筑了吗？秋冬发布会可能在那里举行。袁她极早就开始准备，保守估计，她至少准备了5处备选地。针对设计稿和最后的成衣，袁也会准备多套方案，同时，她作为总监，非常了解行业动态和‘造物’的优劣，而这些，没有人告诉她。林小姐，没有人能轻易走到塔顶，这个行业，能帮助你的，只有自己。”
林小毛慢慢咀嚼着这些话，眼泪汪汪，却似懂非懂：“李总，谢谢您的指点我会更加努力的。”
李黎轻叹一声，他冲林小毛笑着说：“林小姐，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没有任何理由，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另外，这里，不仅仅是靠努力，更多的是聪明。”
林小毛低下了头，不说话。
“怎么？想退缩了？”李黎试探的问。
半晌，林小毛笑着抬起头，眼圈红红，坚定的说：“绝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