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灯火次第亮起,其实才不过六点半,只是冬季昼短夜长,夜长梦多。我早早来到火车站候车厅,等候我淡淡想念的人。
火车晚点,八点四十五分,我才看到西子哥从出站口径直走出,左肩挂着鼓鼓的旅行包,我永远也不知道他旅行包里都装了些什么破铜烂铁,因为他永远也不让我以执法者的身份对其行李进行安检,然而我知道他里面装了他的挚爱——佳能5D。在没猜错的前提下,他的爱好,应该是怀着挚爱走山行水,走街穿巷,上一个人的摄影课。
“嘿,西子哥!”我从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右肩,待他习惯性地朝右边反应时,我早已闪离到他的左侧了,就是喜爱这样跟他捉迷藏。
“幼稚,无聊,傻帽!”他许久不跟我谋面,开口必会说这三个词。
“西子哥,此行愉快否?”我歪着头佯装好奇地问,其实心里只是好奇他又给我带什么稀奇玩意罢了。
“少来呀,这次我只给你带了一盒火柴回来,因为一路上庸俗之物太多,无暇顾及!”他扬起嘴角笑了笑,他的笑,就像这冬日的暖阳,比不过春日的明媚,也敌不过夏日的炽热,却最能温暖人心。其实他不叫西子,他叫西瑚,河北籍人,幼时随父母到我以前居住的小城经商,从此,他几乎就留在了那个城市。
认识西子哥的年月,细细回想,已有十二个年头。这么多年来,我们偶尔确是亲如兄妹,偶尔却又淡如清水。然而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因忽远忽近的关系而不欢而散,反而站在喜爱的位置审视着安全范围内的美感。
“珊珊,我饿了,带我去吃你觉得最好吃的小吃。”他捂着自己扁平的肚子说。
“反正你是浓淡相宜的人,口味也不过如此,我带你去感受一下市井文化,何如?”我说。
“允了,起驾!”他拍着我的肩膀,暗示我带路。
来到所谓的市井文化繁荣之地,远远便听到小店里人们用“吼”来联络感情的欢呼声,老板的吆喝声,还有油锅里煎炸的吱吱声,声声沸腾。老板总在既是厨房也是餐厅的小屋里翻动着锅碗瓢盆,偶尔还会听到瓷碗摔碎的清脆声响……
“这一家的牛肉面挺好吃,重口味者加红油,小清新者用清汤,浓淡相宜者随便即可!”我笑着说。
“你哥我是那种死不要脸的随便之人吗?显然不是,今日主打,小清新。”他也笑了。
“这条小巷的特色强调一个‘闹’字!要是哪天冷清起来,一定是城管进驻。”我看着西子坐立难安的神情,又忍不住调侃两句。我知道他是个喜静之人,却又偏这样逗他,只是想看他生气的样子。
“这城市的人大多数挺开朗,倒也是好事。”他边说边打开包拿出相机,镜头对着一个方向,像被按了停止键一般,静默许久。顺着他镜头对着的方向,我总算看到了究竟,原来,在不远处,有一老妇人探着身朝垃圾箱里寻找垃圾,她的半个身子几乎塞进了垃圾箱,恰逢,一翩翩少年戴着耳机,踩着滑板从老妇人脚边疾驰而去。这种贫富差距的巧合,并未引起我们的讶异,他和我的视线隔空交会,默默无语,却能感受到彼此内在世界的波涛汹涌。
幸好人别人永远看不到自己心房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要不然,人心的深浅,一目了然,实乃无趣!
“走了,不吃了!”他起身拉着我的衣袖说。
“开钱了,不吃的话,浪费可耻啊!”我坐着不动,等待着看他生气的样子。
“走吧,我请你喝奶昔,你不是最爱喝奶昔吗?走呀!”他已经站起来了。
“有钱就是任性!”我也站起身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冬天的夜晚虽然没有月光,却丝毫不影响这个城市的明亮。西子走在我左侧,不声不响。橘黄的灯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若一幅未完成的油画。
“西子哥,你看这古朴的地板,像不像咱老家门前的石地板,你还喜欢牵着你妹妹的手轻轻从我家门前走过呢!”我说。
回忆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不刺痛彼此誓不罢休。
“这地板并不古朴,人工造出的假象,连你这种善于思考的小屁孩也自欺欺人了。”他说。
还好,他没有将回忆继续翻滚。
路过一家环境优雅的咖啡屋,他迟疑一会儿,似乎在打量屋内的装饰和摆设。
“欲知究竟,不如去屋里坐坐!”原谅我的多情,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里面有奶昔吗?”他认真问道。
“有的,奶昔加咖啡,情意浓浓,让你喝了走火入魔!”我突然不自觉地把他推进去了。
“真的,呵呵,好,咱就走火入魔一次吧!”西子笑了,笑声爽朗。
我们来到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地懒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落地窗甚是神奇,外面看不进来,我们却可以把外面的景物看个明白,把过路的人看个清楚。
这是香山街,是整个城市的动脉,是整个夜的心脏,餐厅特别时髦,酒吧特别昂贵,时装店灯光特别亮,暖气流特别强,并且他们的店名都国际得很,不是欧美的地名,就是中东的人名,抑或南非的食物名,什么巴黎女装,慕尼黑男装,西爵牛排等等。最抢眼的还是走在街上的女郎,不管是露着白皙的腿还是丰满的胸,不管是小男孩般的短发配皮衣皮裤皮靴,还是护在胸前的卷发配透明纱巾,一颦一笑之间,都尽力地展现着美丽的自觉与骄傲的不自觉。大窗前的石地板,仿佛是一T台,每一个经过的女郎,即使孤身一人,都带着一种表演的神情和姿态,昂首,挺胸,美美走过。她们在爱恋自己的青春。我恍然惊觉,自己和她们年龄相仿,竟如世外之人,并拥有世外之人特有的愚钝,不曾识都市繁华,只知眉黛青山,而且预感这种愚钝会跟我一生一世。
“看什么?这么入神。”西子拍着我的前额问道。
“可能是看美女看走神了!”我回答道。
“看到她们,我倒是想起我妈来,小时候,我妈管我管得特别紧,生怕我一出门就被美女强奸,到了高中,还不让我跟女孩子说玩笑话,每次晚回家非让我忏悔自白,良心发现。我妈简直一高尚的道德警察呀!”他说完,不自觉地感叹一声。
“你的状况比我略好一点,我妈,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小钢炮’,那时候听的歌是‘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看的书是‘妈妈睡前总会来我床前,在我额头深情一吻,并说宝贝晚安’,总的来说,浑身都是优雅。我妈也是那个年代的妈,怎么就那么‘豪情万丈,牛气冲天’呢?她讲话声音老大,和邻居们聊天聊到高兴时会笑得惊天动地,我当时感觉天都要被她笑塌了。她不怒则已,一怒而开骂时,正气凛然,轰轰烈烈,一路数落,绝不重字,被骂的人还得回去细细领悟,好生厉害!”
“看来也差不多,只是承受时心境不同罢了!”
“现在我们已经长大,她们也在老去,昔日的专政,如今已成为一段蒙尘的历史,还有无聊时的谈资。然而她们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的风霜,偶尔会刺痛我的双眼……”
喝完饮品,西子和我的“妈妈故事”也交流得差不多了。落地窗前又出现一个丰满的美女,大冬天,穿得虽少,却也做到了保鲜与加温的搭配。西子又拿起他的挚爱开始收集这城市的风情万种。
我们许久没有这样相聚了,我们还会这样相聚吗?我们会不会像风中的蒲公英一样,各自飘向渺茫,相忘于荒芜?
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心中的明白,如月,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