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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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这天,天上的云彩将原本明亮的月亮遮住了半个身子,七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寒凉,京城大街小巷没有半个人,远处寺庙的钟声今天没有敲响,大约是僧人们怕惊动了亡魂的聚会。

然而,没有人,就没有别的吗?

黑漆漆的宣德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缝,城内微弱的光在荒凉的城外土地上投射出一道细细的光栅,就像亡灵微微睁开的一只眼睛,在这子时两刻的时候。

一匹灰马,箭一般从宣德门窜了出来,马的四蹄显然都包上了厚厚的布团,尽管奔驰的飞快,却只留下“通通”的声音在空旷的南门外回荡。

姚廷安一手拿着灯笼,一手揉着眼睛,刚才的飞马上是谁?谁能在半夜出城?还是马上根本没有人!

冰冷的刀锋也向他问了这个问题。

“打更的!刚才看见马上几个人了吗?”一转头,面前黑压压站满了甲胄披挂的士兵,打头的年轻军校,抽出刀指着他的鼻尖。

“你们是?”姚廷安不慌不忙地将灯笼举到那小校脸前,小校岁数不大,鹰翅眉几乎竖起来一样,压在精光四射的眼睛上。

“禁军!问你话快说。”

姚廷安揉了揉红肿眼睛,他方才刚刚偷着喝过酒,眼睛、鼻子都红彤彤的。看到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士兵,他很怀疑这些是阴曹地府爬出来的阴兵。

“苏徒,不要莽撞。好好说话。”从士兵们身后,缓缓走出一人,只见这人大约四十岁上下,身穿黑袍,头戴漆冠,五官看不很清楚,只是脸色红润,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看上去是一位有身份的人物。

那被唤作苏徒的小校,低声说了句“是”就侧身让开了。

“这位兄弟,你刚才看清抢出宣德门的贼了吗?”黑袍人声音温和,语音缓慢而有力。

“总教没被军爷们吓死,我还以为是阴兵呢。”姚廷安放低了灯笼。“没看见,那马快得很!”

“爷,此人喝醉了,不足为信,还是赶快围了值守的城门军吧。”苏徒低声对黑袍人说。

黑袍人看了姚廷安一眼,微微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封银子递给了姚廷安。“寒夜漫漫,兄弟辛苦了。”

姚廷安没有马上接这银子,又将灯笼往高举了举,仔细打量了一下黑袍人又看了看苏徒。

“这位小军爷,很着急啊。”姚廷安依旧是那副不疼不痒的模样。

“要务在身,得罪莫怪。”说完这话,苏徒一晃身就来擒姚廷安的胸口,姚廷安一看他动手,下意识地将灯笼往身前一档,右脚一滑,噗通就一屁股座在当地。

苏徒一惊,他的动作快,可方才姚廷安这下说不出是更快还是巧合,他赶忙将黑袍人护住,使了个眼色,卫士们迅速占了个圈子将姚廷安团团围住。

“此人不善!”苏徒没回头,挺着腰刀,紧张地盯着姚廷安。

忽然,黑袍人呵呵一笑。

“我知道你是谁!”

姚廷安也乐了,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灯笼,就势拜倒在地。

“大人眼力不错,小的给裕王爷请安。”

苏徒愣了,一个打更的怎么会认识王爷,而王爷也好像知道这个人。

“打更的滋味不好受吧。”裕王爷笑着对姚廷安说。

“是是,还求王爷给我求求情我还回刑部。”姚廷安嬉皮笑脸地说。

“好好。过几天我去刑部找找老赵这头毛驴。”说完,裕王爷眉峰一挑,问姚廷安。“今天喝了多少?”

“不多不少,正好八两。王爷有什么事吗?这时节兴师动众的,是不是,又不安分了?该多烧点纸钱啊。”姚廷安一边笑一边神神秘秘地指了指黑漆漆的脚下,似乎是什么东西会从里面冒出来。

裕王爷一愣,随即也笑了,百十来号士兵围着一盏灯笼,在中元节的京城宣德门十字街当中团团相围,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有事,你过来,我与你说说。”王爷招收让姚廷安过来,苏徒赶忙挡住。

“没事,没事。”姚廷安大大咧咧地从苏徒身边绕了过去。

裕王与姚廷安走到无人处,二人互相低声说了几句话。

两人交待完,姚廷安远远冲着苏徒为首的一众士兵摆了摆手,打着灯笼一摇三晃地走了。

“王爷,这打更的是什么人?”苏徒问裕王爷。

王爷却没有答话。

“走的是马楠芳本人!”裕王爷低沉地说。

“不可能啊,那,那可是他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太忍了。这个人,嗨。走,咱们去城楼看看。”

宣德门,刚刚在今年三月间进行了重新加固,青条石砖之间的缝隙都用三合土实实压紧,从下面往上看去,高大的城楼就像是守护着京城的金甲巨人,气势逼的人透不过气来。

城门还没有合上,仍旧像一只竖立的眼睛。

“先把门关上,今天中元节中门大开,不吉利。”王爷吩咐道,几个小卫士赶忙跑了过去推动那沉重的城门。

“怎么一个士兵都没有?”苏徒疑道,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将兵器抽了出来。

众人奔上城楼,逼仄的甬道里,灯火依旧,拐过几层台阶就到了平日里士兵们歇息的营房。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钻入众人鼻子,往日几乎从不关闭的营房木门,此刻竟挂着明晃晃的一把铜锁。苏徒暗道不好,一脚踢开门板,一幅地狱般的景象立时跃入众人眼中,二十个士兵横七竖八地死在地上,都是脖子被人一刀割断,二十人的血汇成了一片,将青灰地弄得污秽不堪。

“看得出是什么兵刃吗?”王爷看着尸堆捂着鼻子,紧锁着眉头。

“既是马楠芳,大概也会有这一出。暂时看不出端倪。应该是特别锋利的薄刃。王爷你看这里。”苏徒一指只见房梁上横七竖八地有着密密麻麻的兵器痕迹。

“可墙上怎么什么都没有?”裕王环顾四周问道。

苏徒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子细细查看一具尸体。

“王爷,莫动!”忽然,苏徒大喝一声,纵身上了房梁。“出来吧你!”只见苏徒一伸手从房梁角落上抻下一个人来,原来人躲在暗处,众人乍进屋内居然没有察觉。那人被一拽之下咚就摔在了死人堆里。

裕王吓得一缩,几个卫士赶忙将他挡在身后。

那人摇摇晃晃地从人堆中站起来。尸体的鲜血沾得他满身都是,连面孔和衣服都看不清本来颜色。这人就这么如鬼魅般站着,大张着嘴呼吸,两只眼睛瞪得巨大,直直地望着房梁。

苏徒一闪身跳下,用刀指着那人问“是你做的吗?”

那人慢慢回过神来,看了苏徒好一会儿,居然伸手就去抓苏徒的刀。苏徒赶忙将刀一斜,这人抬头看了看苏徒,“嘿嘿嘿”笑了起来,笑声像小孩的哭,又像鹧鸪的叫,血淋淋的一幕让众人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鬼!

存了这个念头,裕王的腿肚子就有些转筋,双手也不由地颤抖起来。

而苏徒却知道,这是个活死人!

打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裕王、苏徒等众人和这个血葫芦似得怪物对峙着。

裕王想,四更天了,中元节的鬼门关应该关上了吧。

苏徒想,打更的怎么还走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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