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兰罕把燔祭的柴放在他儿子以撒身上,自己手里拿着火与刀,于是二人同行。以撒对他父亲亚伯拉罕说:“父亲哪!”亚伯拉罕说:“我儿,我在这里。”以撒说:“请看,火与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创世记22:6-7》)
看完《踏血寻梅》的时候是凌晨一点,我跑到卫生间干呕了很久。血腥、色情、孤独、压抑,这部电影如同用一张保鲜膜罩在脸上,逼迫得人喘不过气,你瞪大眼睛想看清真相,只看到眼前模糊凝结的水蒸气。明明薄膜是透明的。王佳梅死了,被碎尸了,我们知道了结果,电影只是一步步告诉我们,她是怎样死的。
神要试探亚伯拉罕,让亚伯兰罕带上自己的儿子以撒到指示的山上,献为燔祭。以撒说:“请看,火与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
王佳梅坐在列车上好奇地看着窗外,那是香港,繁华,奢靡。火与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
“开灯后我看到一张床都是血,我们两个人刚刚原来像两只在屠宰里的猪,在床上滚动。那就是我的第一次。”——王佳梅
电影里王佳梅死时16岁,据她自己所说,她的第一次是在东莞时和男友发生的,也就是15岁。
15岁的女孩,记得的初夜是血腥,无爱,冰冷甚至带着厌恶。
电影里所有的性都是如此,无爱,冰冷,带着厌恶,最后一次埋藏着血腥。瘦弱的男孩、成熟的白领、胖胖的丁子聪……王佳梅的性非常直接:我出卖唯一可以出卖的青春的肉体,你给我钱。对钱的追求起源于一对耳环,当她把钱包里的零钱都抖落在柜台时,我回想起她第一次坐在阳光倾泻的房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树荫。这就是她的“kdjfjdfj”——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是一部唯美的爱情片,上层贵族小姐露西经历下层文化的冲击后找到了自我,与出身下层的乔治收获爱情。
《踏血寻梅》里,则是出身底层的王佳梅经历着香港文化的冲击,幻想收获爱情。
故事总是不怀好意的。她在与香港的格格不入里做援交少女,后来爱上了嫖客。她看着他羞涩地抿嘴一笑时,如同所有爱情中的女孩,带着对男友的仰慕与自足。酒店的房间号是“520”,他们抢夺游戏机时,我也以为她找到了爱情。她要他送这部游戏机给自己,他说另买一部,她赌气拒绝。这些小片段那么自然,像极了每一个爱情里闹别扭的小女孩。她的幸福来了吧?电梯上,她看着擦肩而过接吻的情侣,眼里闪过羡慕和苦涩。她说“我已经没收你钱了”。这些明亮的画面坍塌在他们初次见面的地下通道,他拉着她对女友说:“你看清楚,我用得着追她吗?”女友非常不屑:“你喜欢垃圾不行吗?”她眼睛泛泪,微笑着帮他圆谎。
坍塌的除了爱情,还有尊严。
她忍着泪联系“顾客”:“我可以像女朋友般对你。多收五百,我可以明早再走。”
再也不会有爱情。
当一个女孩再也不相信爱情时,心大约快死了。其实有什么关系呢?当妈妈因为一对耳环打她时、当她在电话里熟悉地谈着价格,姐姐置若罔闻时,她就明白,她的亲情也死了。
电影叫《踏血寻梅》,取自杀死她的房间流出大量粘稠的血,鞋子踏在上面。但还有一个细节:王佳梅的妈妈打她的时候,穿的是一件大红底织黑色梅花的旗袍。她妈妈的香港梦早就碎了,做着餐馆卖唱的工作,深知女儿半夜出门、吃避孕药。她的妈妈没有阻止。她死后半年,姐姐先孕,她死后两年,妈妈淡淡地说“死了两年了”,随后笑盈盈地给姐姐做媒。
尸体的血粘稠不堪,心灵的血也已经干枯,她要做的只是挣扎着活下去,摸爬滚打。
“你会再来这里玩吗?”
“你来我便来。”
很难相信,在熙熙攘攘的香港,所有的温暖和信任竟来源于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电影有一个小女孩独自坐在跷跷板上等待她的镜头,那时的女孩不会知道,和她按大拇指“盖章”的姐姐不会来了。
她不会来了。
“我不讨厌王佳梅,我讨厌的是人。”
丁子聪冷静地在法庭上讲他怎样杀王佳梅的。掐死、开膛、剥皮、切碎、扔头颅……直到丁子聪从佳梅肚子里掏出一个胎儿,他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他平静地来到警局,用平静的语调讲述着杀人的过程,
丁子聪只是和王佳梅一样孤独。破旧的楼房、狭小逼仄的房间、想借自己母亲遗像对着自慰的混混朋友、爱而永不可能的女神慕容、受尽白眼和嘲讽、挣扎在底层艰难生活……两个独孤的人在网上相遇了,聊天到天亮。噬心吞骨的孤独,偌大的城市接纳不下的卑微存在。
“你怕不怕死?”
“不怕。有时候还会想,死了挺好的。因为活着会痛,活着会恨,活着就要每天想着怎样活得更好。我很想坚强,但是会累,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
凡 神所造的物都是好的,若感谢着领受,就没有一样可弃的。(提摩太前书4:4)
他们见面了。王佳梅翻看着《圣经》,说自己最喜欢这一段。
做爱时,王佳梅摘下耳环——那对让她决心出卖肉体得到的耳环——随意地扔到地上。她是决心要死的,一个人决意赴死前,再珍贵的东西都会舍弃。她请求丁子聪杀了她。
背景音乐是《娃娃看天下》。电影一开始,王佳梅就穿着白裙子轻轻哼唱《娃娃看天下》。片尾她的死和她唱着这首歌的画面交织出现,悲凉更甚。
“如今自己继续/每日制造我热热闹闹的一生/但在美梦里/又渴望再做个简简单单的人/回头问问这天空/这人生可轻易吗”丁子聪紧紧掐着她,她请求死。
“树都长得高吗/记得那一天吗/你可记得那天惜别/见面却是无话/再任性吧小娃娃/快乐了便笑吧/让失去的感觉/又进入我躯壳/再干半杯再找童话国”
她流下眼泪,随之绽放笑容。
如果娃娃没有看到天下,还是那个扎着低马尾、素面朝天的白裙子女孩,该多好。
亦或者,如果娃娃看到了天下,却有着清澈的眼睛缩在爱里,重回那个被爱护的、蹬掉高跟鞋涂粉色唇蜜、对着镜子做鬼脸的女孩,该多好。
凡 神所造的物都是好的,可是这生命,值得感谢着领受吗?真的没有一样是可弃的吗?
那年,她在车上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窗外的香港,穿着白裙子在车站和姐姐开着玩笑,姐姐说:“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