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故事三则

1. 身败名裂

大禹帮助大舜帝治好了洪水以后，大舜帝就急不可耐地划定了势力范围。从这方面讲，大舜帝就是远古时期的一个黑社会头目。他强硬地控制了天子京城以外两千里的土地，要求这地上的所有的活人死心朝拜、定期上贡、努力服徭役。他甚至变态到划分了五个大区域，十三个小区域，详细规定每个区域各自应该有什么义务。我们知道远古人类和当代人类的大脑结构已经没有什么差别，所以这些区域里面的人并不感到怎样的开心。两千里以外的地方叫做“荒服”，那儿大舜帝就管不着了。他也不想管，他觉得那里活着的都是一群脏兮兮的可怜的蛮夷。

大禹治水成功，大舜帝觉得应该给他一些奖励。于是他让人搬来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对大禹说：“这是我赐给你的黑色美玉。”随后便发表了自己重复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观点：“玉，就是正人的身。家里有玉，主人就有名。哪天我派人去你家砸碎送给你的玉，你就会身败名裂。那个时候，你也就别想活了。”

接着，他就对天下下了一道告示：我给了禹一块黑色的石头，来庆祝我领导下的治水圆满成功。

皋陶是大舜帝的大臣，他有一天找到禹，说：“我在舜帝手下做事，真是害怕得要尿呀！”禹点点头，说：“我也是哎。”于是，禹就和皋陶密谋推翻大舜帝的统治。

但是，大舜帝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他们的计划。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他勃然大怒，吼道：“我要让你们身败名裂！”这时候，他的卫兵突然全都放下手中的青铜兵器，在禹和皋陶的身后拖出了两个大袋子。禹先打开了自己的袋子，里面是一大堆黑色石块。皋陶随后打开了自己的，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石粉。禹非常疑惑地看了皋陶一眼，皋陶显得很不好意思，说道：“呵呵呵……本来是一堆鹅卵石。”

他们把石块和石粉都倾倒出来，卫兵在他们身后列成阵型，兵器朝向大舜帝。

在一片有着重度污染的颜色粉尘中，舜帝坐在宝座上，边咳嗽边大叫：“身败名裂！身败名裂！”

他的视线模糊了，这时他听见禹的声音：“你看，我已经身败名裂了。现在轮到你了。”

2. 一视同仁

禹接替舜的位置，成为了大禹帝，对外宣称自己的帝位是“禅让”的结果。既然是禅让，那就不能随意地杀死舜。所以，禹将舜放逐到了荒服。为了表示对前代帝王的重视，禹亲自来到舜的面前，宣布了流放的决定。当然，他并没有说这是流放，而是说：“您当天子的时候，对天下一视同仁。在您的治理下，各个区域的人民都对您非常爱戴。现在请尊贵的大舜去远方美丽的蛮荒养老。”

于是大舜就到了荒服的蛮地里去。

两千里的路上，大舜见到了穿着各种兽皮式样的人民，有普通的Y字领，也有把兽皮揉烂剪破的远古嬉皮士，还有在脸上抹三坨麝香胸前剪两个大洞腰部往下切一条直线的艺术家巫师。但无论穿什么样的兽衣，他们见到大舜的眼神永远是斜视，并且略有些白眼。

大舜疑心自己曾经的人民们都是外斜视，另外还患有一种叫“白眼增生”的病。这种病的名字是大舜突然想出来的，大舜在任内经常临时起兴，给天下的各种物件和现象起了形形色色的名字。比如给蚂蚁起名“慢脚虫”，给滚雷起名“跳跳光”，称石匠为“器魁”，把孕妇叫做“瓶子女人”。现在他第一次给一个病起了名字，他感到十分得意。

过了一千五百里，大舜的得意劲消失得差不多了。于是他开始思考起所有人对他露出相同眼神的意义。经过了四百里的研究，他终于领悟到：原来这就叫一视同仁！

值得补充的是，一视同仁是大舜任内提出的民生口号，他只是觉得这几个字看上去非常不错。现在，他从以前一视同仁的对象上，获取了一视同仁的确切意义了。

大舜非常地开心，他认为自己的政策十分有效。所有人都对自己一视同仁，因为自己也对他们一视同仁。

踏入荒服的那一刻，大舜便满面笑容地朝一个披着虎皮的远古人使劲翻白眼，以显示自己的友好。大概是初习技能，他还未掌握要领。穿虎皮者迎面向他飞来一拳，又朝他的小腿顶了一脚，然后咕哝着走开了。

3. 用脚思考

大舜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他被荒蛮之地的人欺负了一下，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当帝王时对此处的看法：这里活着的都不是人。由此大舜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表示友好的手段会无效呢。

荒服的蛮地，是天下中心所能知道的，最远一处有人类生活的地方。而离荒服的蛮地更远的，就只有猛禽猛兽，毒草毒蛇。据说有成天挥着斧头让自己乳头膨胀的无头怪物，还有一个三条腿的鼎足巨人，还有发着绿光跑到其他怪物梦里去吞噬灵魂的大猫。大舜的思维能力止步于此，他无法再想象出可以比吞噬其他怪物的怪物还要厉害的怪物。所以在这之前，荒服以内，流传的怪物故事止步于食梦貘。再延伸下去，就有可能恼怒大舜。

然而荒服里是没有什么怪物传说的。这里的人——如果能说是人的话——都是不识礼义之道，不懂得“禅让”的妙处的原始生物。对他们而言，禽兽和身边的人无异，都是伙伴或者敌人。因此常常会出现很多奇异或者和谐的场面，比如某青年男子（当然，是半裸浓毛的）在一只野鹿身上倒立跳舞，或者两只鼠鼬围在一个疑似是女人（仅靠两个奶袋辨认）的脚上，仿佛是脚环。

见到那么多超出了经验和思维体系的现象，大舜显得很激动，差点大喊一声“不是人！”但是大舜是非常聪敏的，他很快在这些现象中总结出了一个重要的规律：这里所有的人，都非常在意自己的脚。

大舜并不是一个难以接受新事物的人。他又很快试验了一下将身体各个功能交给自己的脚。一开始他就尝试把思维能力转移，结果出人意料地成功。“用脚想一想，我就能知道。”想到这里，他开心地发出诡异的笑声，引来两三个原始人歪头撅嘴。大舜的脚控制自己抬了起来，指缝里蹦出两个字：

“啊哈！”

于是几个原始人一齐走来，也向他抬起了脚。可怜尊贵的大舜，立即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