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

出轨

文/木子西

原载于微信公众号《文青不归路》

1、

汽车停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

浓浓的雾还没有消散,十一月的秋季里,车窗玻璃蒙上了厚重的水汽。

我跳下车,回头问司机:不能再往里开开吗?

司机把烟头扔向车窗外,关上车门,一脚油门。

黑色的尾气在浓白色的雾里氤氲开来。

这是条狭窄的山路。几天前的一场雨把原本就泥泞的道路洗刷得千沟万壑,杂乱的脚印纵横交错,囤积的雨水和腐败的枝叶杂糅在黑色的泥里。黄昏还没散去的雾让这路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我想,既然来都来了,再回去也不划算,再说就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大概半仙儿的法力也可保我无恙。

半仙儿是镇上有名的神算子,光辉事迹比比皆是。粗略算下来,几年里,半仙儿曾准确的定位过镇上大大小小走丢的牲口50余头、预测过街坊邻里32名孕妇胎里婴儿的性别,其精确度堪比GPS和B超,于是“半仙儿”的名号不胫而走。

半个月前我找到半仙儿,半仙儿戴着墨镜,叼着烟斗躺在槐木摇椅上。初秋的阳光照在半仙儿的墨镜上,一身麻灰色的袍子显得慵懒又神圣。袅袅升起的烟雾在阳光里飘散开来。

没等我开口,半仙儿便问我,是不是婚姻出了状况;

我说半仙儿你小点声,这家丑不可外扬的,你不怕别人听见我还怕呢;

半仙儿唑了口烟,摇着摇椅,长长的吐一口气,然后一阵咳嗽。

他擦了擦嘴角,伸出左手,

规矩我自然是懂的,赶忙掏出准备好的200块塞到半仙儿手里。

半仙儿拉下墨镜说,你这事儿吧,不比一般的事儿。昨天董铁匠为他儿子高考求文曲星都要300,你这。。。。。。

我说半仙儿,我这也没想到不够啊,没带这么多现金,你看要不优惠点?

半仙儿掏出手中的苹果6s,打开支付宝二维码,晃了晃说,没现金不要紧,可接受支付宝转账。

我心想半仙儿不愧是高人,思虑周密,滴水不漏。

半仙儿收完款,把手机塞进衣服口袋,悠闲地躺在摇椅上晃着。我焦急地看着半仙儿,心想等我解决完这桩烦心事保证不打死你。

“你这个事儿吧”,半晌半仙儿终于说话了,“不太好办。”

我说半仙儿,你看这钱也付了你才跟我说不好办 你这太不厚道了吧;

半仙儿从摇椅上坐起来,弯着身子靠向我,慢慢的拉下墨镜,露出一对炯炯有神的小眼睛说,“虽然难办,但也不是办不了。我给你指条路,你往南走190公里,那里有个村,村里有棵300年的大槐树,你只要在那树上挂上你的烦心事,然后朝南磕三个响头,一切自然药到病除。”半仙儿晃着脑袋,像上了发条的不倒翁。我大喜过望,正准备辞别半仙儿去找那棵大槐树,半仙儿突然拉住我说,“莫急莫急,我还没说完。”

半仙儿吸了口烟接着说,“要想奏效,你必须是早上第一个挂上烦恼的人。心诚则灵嘛,哈哈哈哈……”

2、

我沿着崎岖的山路一直往前走,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山路十八弯”。一个钟头之后,终于看见百米开外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我大喜过望,心想半仙儿真乃世外高人,连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都知道,可见鸟能拉屎的地方他应该能尝出来鸟拉的是什么屎了。我拖着快饿成纸片的身体狂奔100米,估计博尔特见了都会惊呆下把。回头想想,可能是因为山里风太大,而我饿成纸,风力加速度让我飘进了村子里。

在村口微弱的灯光下,一棵巨大的黑色树影矗立在村头。我走近看了看,婆娑的树影下晃动着长度不一的布条,密密麻麻。这大概就是半仙儿说的“烦恼”吧。不禁感叹,这世上烦恼的人真多,多的连这棵300年的大槐树都快挂不住了。

我走进村子,此时已经很晚。心想要抢到明天第一个挂烦恼,必须要找个离这大槐树最近的老乡家借宿一宿。不料抬头间看见村头的一人家灯火通明。我上前敲了敲门,问到:“老乡,有人在家吗?”

三声过后,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操着浓浓的乡音说:“吃饭还是住宿啊?“

我说老乡,我赶了一天的路,你看能不能借口饭吃?顺便借宿一晚,打地铺也行。

老乡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说,来坐坐坐,小芳,菜单拿过来。

从内屋走出来一个年纪14.5岁的姑娘,浓眉大眼,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样: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我的思绪被这首《小芳》带的很远,直到小芳将一本厚厚的菜单扔到我面前。

但接下来我就确信歌里的小芳并不是眼前的小芳了:糖醋排骨,68;韭菜炒蛋,42;酸辣小白菜,30。。。。。

我说老乡,你看能不能就来碗饭,或者剩菜就可以?

中年妇女说,感情是要饭的啊。这每天来村头拜槐树的不说有一百也有50,要个个跟你一样问我要吃要喝还要睡的,老娘这还开不开门了。

我想想说得也对,既然都来了,就当旅游好了。但菜单翻了三遍也找不出一道低于30的菜。

末了,在菜单的右下角看见一道菜:清蒸烦恼,28。

我大喜过望,这菜名太对我的胃口,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唯一一道低于30块的菜。

我说老乡,那就来一盘“清蒸烦恼吧;

老乡说,你真有眼光,这可是本店的特色,只要吃了这个,烦恼一扫而光。

等菜的间隙显得如此无聊而漫长,但唯一的消遣似乎只有树的的肚子响了几声,一旁的小芳笑了几回。

我说小芳,你们家这是农家乐啊?

小芳说,算不上,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很多人来这里拜大槐树。我爹跟我娘一合计,不如开个饭馆和旅馆,正好我们家有空房。

我不禁想起那条著名的标语: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现在看来,前面三条纯属扯淡,只要多种树就行了。

我说小芳,你现在应该念初中了吧?

小芳说,没,我爹说了,念书也没用,只要这大槐树在,我们就有赚不完的钱,比念书强多了,念了书不也是打工吗,在哪打工不一样,我干嘛不在家打工,这才是包吃包住包分配。

谈话间,菜终于来了。

老乡大喊一声:清蒸烦恼,一口下去无忧无虑,两口下去欢乐无比,三口吃完神仙眷侣!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准备大开吃戒,但看到这盘“清蒸烦恼“以后,我改变了我的初衷,我想大开杀戒。

所谓“烦恼清蒸“的确是清蒸的,但清蒸的并不是烦恼,而是槐花—外加几片葱花。这无疑不能让我消除烦恼,反而使我更加烦恼了。

但幸好小芳是善良的,至少给我的米饭还冒着热气。这冒着热气的米饭竟让我忘却了清蒸烦恼带来的烦恼。

饭间,老乡凑过来说,我猜你是要抢明天的“头条吧”。

我说什么头条,哪家报纸的头条?

小芳说,就是第一个挂上的烦恼,因为烦恼必须要用我们村特制的布条写,然后挂上去,所以第一个挂上起的就是头条。

我恍然大悟,这真是一家神奇的餐厅,它让我重新定义了“烦恼”和“头条”的意义。

我说,是啊,不抢头条不是白来了吗。

老乡说,那你得住我们这里了,你看,这里可是离大槐树最近的一家旅馆了。离开这里你再想找到一家住宿的,那就得往里走五里地。

我说,老乡你瞎说,我看你家过去二十米就有一家;

小芳说,那也是我们家的。我爹是最早在这里开旅馆的,到现在差不多都被我家买下来了,就算他们不卖也没生意,因为住我家容易抢头条。

我说那你家还得雇那么多人去打理啊?

小芳说,不用啊,我有5个姐姐,3个弟弟,所以就有5个姐夫,当然以后还会有3个弟媳。

这让我更加怀疑那条标语的前三句了:致富得多生才行啊!不知道计生办的知道此情此景会不会气的上吊。

咋样,你是要大床房还是商务间?老乡说。

我说大床房多少?

350。

那商务间呢?

商务间400。

我说那大床房吧。

吃完饭小芳把我领进房间。这分明就是一间普通的民房,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破旧的衣柜。但老乡没有骗我,这的确是“大床房”,因为床的确够大,准确的说,是炕够大。

我说小芳,你家这大床房真实诚,的确是大床。

小芳得意地说,那当然,我爹说了,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

听到这句,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3、

好歹是有个地方可以将就了。

我躺在床上,哦不,是炕上,回想着这漫长的一天。

夜已经很深了,呼呼的风声把有些破旧的窗户吹得吱吱作响。我透过朦胧的窗户,看见大槐树阴森的枝干。

我想起半仙儿,不禁感叹他真是一位高人,未等我开口便知晓我为婚姻之事烦恼。

大概是半个月前,我发现结婚一年的妻子有出轨的嫌疑,具体表现为:由从前下班就回家到现在8、9点回家、从前素颜回家到现在带着状回家、在家也经常对着手机莫名其妙地发笑。。。。。。种种迹象加上我男人的直觉,我断定妻子必定外面有人了。但苦于一直没有证据,又不想挑明,无奈只能找半仙儿指点迷津。我想我都没问半仙儿就看出来了,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越想越觉得活着真没劲,越想脑子越烦闷。

但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帅哥,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都没给你。我打开门看见老乡站在门外。

啥东西,我说。

头条啊!老乡晃着手中的红布条说,明天你不得赶早抢头条吗,来,赶紧写上你的烦恼吧。

我大喜过望的接过头条和笔,心中感激万千。正要关门,老乡说,萍水相逢也是缘,今天老娘就做个主,这个头条就打折卖给你吧。

我说,老乡这个还要钱啊?

老乡说,瞧你说的,心诚则灵,破财消灾,这道理都不懂?

我说,这个打完折多少钱?

50。

我心想,这不就是小时候用过的尿片吗,不,尿片都比这个大。

我掏了掏口袋说,老乡,你看我这出一趟门,车票吃饭住宿,也没现金了,你看要不?

老乡掏出手中的苹果7,说,可以支付宝付款。

我打发走老乡,小心翼翼的打开头条,拿起笔,琢磨着怎么写才能让大槐树一目了然不至于误解我的意思。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我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外面,大槐树在猛烈的风中摇晃着身体,繁密的枝叶翻来覆去,像跳跃的魔鬼。

我赶紧关上窗,心想怕是有暴风雨来了。

现在紧要之事就是赶紧写清楚我的烦恼了。

我对着头条,脑海里在飞速旋转,突然灵光乍现,拿出了高考的态度,写上:妻出轨,神护佑!

我拿着头条,在窗外越发猛烈的风声里,疲惫的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冰凉的雨水浇醒。大风裹挟着冰凉雨水从破旧不堪的窗户渗进来。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心想早上起来一定要老乡退我50块。我往外看了看大槐树,突然心头一凉:大槐树倒了!

我急忙穿好衣服起身,冲进大厅。

大槐树倒了,大槐树倒了!我歇斯底里地喊着。

不一会,老乡和小芳也赶出来,披着雨衣往外跑。暴风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呼呼的风声在冰冷的雨里更加恐怖。到老乡和小芳仿佛疯了一样冲进暴风雨。我也冲了过去,只见老槐树被大风连根拔起,地上散落一地头条和折断的树枝。老乡母女跪在地上,l

哭成了泪人儿。

此时此刻的我的心情也无比沉重。我想起了我的头条,它还没有挂在老槐树上,看来我是白跑一趟了。但现在老乡母女明显比我更悲痛。

我说老乡,别哭了,不就一棵树吗,可能人们把烦恼都给他了,他有点吃不消。倒了就倒了,咱明年春天再种一棵不就行了。

不想听我说完,老乡哭的更厉害了,那悲痛好像比家里死了人还要严重。

我想既然都来了,也不能白来。我把我的头条系在老槐树的顶端,问老乡,那边是南?

老乡摸着眼泪,呜咽地指了指身后。

我朝着老乡指去的方向,跪在冰冷的地上,磕了三个头。

4、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离开了村子。又经过跋山涉水的疲惫旅程,我终于回到了镇子上。

回到家妻子在厨房做饭,见我一身狼狈,气冲冲地说,这几天死哪里去了?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热腾腾地水淋在身上,比“清蒸烦恼”有效多了。

我走出浴室,妻子已做好饭菜,对我说,给你看样东西。

我说什么;

妻子打开电脑,播放着广场舞视频。

我说,广场舞有什么好看的。

她说你再仔细看,看第二排最右边那个,看出是谁了吗?

我说,那不是你吗?你什么时候开始跳广场舞了?

妻子说,一个多月前啊,说是镇上有比赛,王婶儿寻思着我们也整个队。我怕你不同意,就没告诉你,所以每天都下班了去排练,这次还拿了个二等奖呢。

我感觉有一口血堵在喉头,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我说,半仙儿是不是知道?

那是,王婶儿每天都换舞蹈服,都是人家半仙儿买的。

我看着桌上的饭菜,想起了那棵老槐树,还有我的头条;

我说,媳妇儿,明年槐树开花的时候,我给你做“清蒸烦恼吧”。

妻子一脸茫然的看着我,继而继续欣赏着她那广场舞的曼妙身姿。

5、

十一月的风呼呼地响着,我想那棵老槐树应该都被当成柴火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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