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入魂

一滴入魂_第1张图片


一滴入魂_第2张图片

  明治十年的九月,九州岛迎来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

    雨虽然不大,却绵延不绝,天地间一片迷蒙。

    日奈久是熊本城南面的一座小镇,以温泉远近闻名。有浣花溪蜿蜒穿镇而过,近日溪水暴涨,将平日供行人通过的一座小石桥淹没水中,等待远行的旅人只好聚集在溪边的客栈里等候雨停。

    客栈不大,门口的灯笼上写着三个大字:日暮里,微微透着昏黄的光。平日里有些萧瑟,在这雨天却让人感觉分外温暖。

    老板是一位名叫贺茂鹤的老人,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人却很和善,酿酒技术更是当地一绝。

    客人三三两两结伴而坐,东边靠窗的两人行商打扮,喝着清酒,谈兴正浓。

    “说起熊本城啊,真不愧是天下三大名城之首。传说中的不败不落之城,果真名不虚传。”

    “我听父亲说,想当初,清正公筑城之时,城内遍栽银杏,到了秋天,满城金黄,风景煞是好看。”

    年长的男子微微一晒:“清正公栽银杏可不是为了好看,关键时候能救命啊。蔚山之战,清正公困守孤城十余天,弹尽粮绝,饥渴难耐,几乎玉碎殉国。回到熊本封地后,痛定思痛,在城内打了一百二十口水井,所有空地都种上了可以作为食物来源的银杏树,甚至连城内地板和草席的材质,都是由芋艿的茎晒干做成。城头更有武士之返的绝妙设计,巧夺天工,令勇士无功而返,望城兴叹。攻不破,饿不死,渴不怕,这才是筑城的最高境界啊。”

    “也难怪西乡隆盛折戟城下,叹惜:我不是败给了官军,而是败给了清正公啊。”

      西乡隆盛被誉为一代军神,却不知为何领兵叛乱。谈起这个名字,众皆默然,年轻男子也自觉失言,一时间客栈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就在这时,灯笼被一阵急风吹得微微晃动,长街尽头,有旅人冒雨前行。

      那人身形高大,步伐虽不快,却有种气势扑面而来。

      走进客栈,那人找了个空位坐下,摘下斗笠,将武士刀置于膝前,神情疲惫,缓缓说道:“老板,来一壶清酒。”

        原本在角落里烤火的一位年轻人眼神一亮,起身走到落拓武士身前,躬身行礼道:“穷乡僻壤,岂会有美酒佳酿?我受大久保相所托,特地给前辈带了一壶酒,此酒名为醉生梦死,据传是东海一代奇人黄药师所酿,喝了此酒,自会忘却一切前尘旧事。如今天下大势已去,前辈何不放下一切牵挂?”

    武士面露缅怀之色:“穷途之人,难得故人如此惦记。可惜啊,只怕让大久保失望了,荣华富贵,于我无非过眼烟云。只是当初他执意颁布废刀令、断发令,就应该知道,我和他已经势成水火了。没有了刀,武士还会是武士吗?”

    说到这里,武士身形微微一挺:“大久保多谋善断,铁血无情,今天不会只为我准备这一壶酒吧。”

    话音未落,变生肘腋。

    一黑衣人从溪水中鱼跃而起,迅如鹰隼,手中长剑直取武士后背。

    武士并未起身,膝前的刀猛然回旋,将来袭的长剑径直斩断,刀势不止,又从刺客的颈前划过,血珠飞溅,刺客倒地不起。

    同一时刻,有红衣人从炉火中翻滚潜行,借年轻人挡住了武士的视线,手中长剑迅疾刺中武士右肩,正想顺势将武士右臂斩落,蓦然心口一凉,却见年轻人面带煞气,手中一把钢刀已插在自己心口,刀柄的鲨鱼似向他咧嘴大笑。

    武士将肩头的长剑拔出,随手掷于地上,神态自若:“伊贺忍者,水火双杀,果真出手不凡。”

    年轻人面带惭色,歉声说:“是我连累前辈了。”

    武士摆了摆手:“无妨。你身手不错,怎么称呼?”

    “我师父告诉我:勇者无惧。前辈你就叫我阿勇吧。”

    “你师父有颗武士之心啊。只是水火双杀出手虽然阴毒狠辣,若不是我有伤在身,只怕也奈何不了我,大久保应该还有后手。”

    远处,一道声音自黑暗中冷冷想起:

    “天剑宗次郎,特来向前辈请教。”

    天剑宗次郎人称“微笑修罗”,是当今最强的刺客。传说中这个永远带着笑的男人却不懂得什么叫快乐,他的笑容凝固如冰,他的剑下向无活口。

    武士无奈一笑:“故人还真得很看得起我啊,以前少年侠气,曾言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如何死到临头,却越发思念故乡的山水了。”

    说罢他缓缓起身,英雄末路,语气苍凉。

    这时,老人白发苍苍,缓缓上前,向年轻人斜看一眼,面带倨傲:“穷乡僻壤,自然出不了美酒佳酿。不过客人你既然不愿喝下醉生梦死,那么就试试这家乡的清酒吧。”

    武士微微点头:“多谢老丈了。”接过酒一饮而尽。

    酒一入体,武士便知此酒不凡。丝丝酒气,化为一股热流在五脏六腑中不停游走,一时间疲惫退去,伤势尽复,感觉浑身精力似火。

  “真是好酒啊,可有名字?”

    “没有。”“那么,以后就叫它一滴入魂吧。”

    武士踏步出门,一扫先前颓废之色,宛如王侯观花,闲庭信步,天地一沙鸥。

    天上电闪雷鸣,却掩不住远处那道清亮的刀光。

    武士缓缓而归,对老人躬身道谢:

    “大恩不敢忘,终于还是能赶回鹿儿岛了。”

    老人神情复杂:“只可惜你刚才出刀已燃尽所有魂力,客人大概看不到明年的樱花了。”

    “这大概就是武士的宿命吧,这世界,本就如露水般短暂啊。”

    随后,武士长歌而去:“孤军奋斗破围还,一百里程垒壁间。吾剑既折吾马毙,秋风埋骨故乡山。”

    声犹在耳,人已经消失在茫茫雨雾中。

    一年后,大久保相遇刺身亡,传说刺客是一位手持青鲨刀的少年,一击得手后,翩然不知所踪。

    只有清酒“一滴入魂”,随着英雄的传说逐渐流传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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