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骨师之女》：你有多了解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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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看谭恩美的这两部小说（《喜福会》&《接骨师之女》）之前，我从来没有好好审视过与母亲的关系。一直以来，母亲唠叨的时候比父亲还少，中学至大学乃至现在，她似乎很少叮嘱我怎么样怎么样，问得最多的大概是钱够不够花。有时，很诧异她从一个妙龄少女一天天地衰老下去，心疼她不舍得多花些钱买好吃的，甚至她觉得一百二十元的外套会贵。常言道：共果不分梨，后来我想想，小时候她在我们姐妹前切开梨，就好像冥冥中注定了我后面一些年的疏离和漂泊，她甚至怕我留在省外不回来了……母亲和女儿似乎是一个奇怪的矛盾体，时而好的似姐妹，时而又偏要说些伤害对方的话。理解时常出走，水火不容的状况时而发生。

在谭恩美的文字里，母女关系的紧张贯穿故事始终，她一直为母女关系的“和解”寻找出路，读故事的女性会在其中找到极强的共鸣。

小说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开篇讲了露丝的生活，包括她与同居男友亚特（未结婚）十年的关系遇到了瓶颈，包括逐渐表现出老年痴呆症症状的母亲，令她惶恐不安，日日焦虑。在解决母亲问题的过程中，她意识到母亲逐渐丧失的记忆，她早年在中国的生活经历，对于寻找母女关系矛盾的根源，有极重要的意义。

第二部分是母亲茹灵的回忆，以第一人称来叙述了茹灵的出身。制墨家族的兴衰，接骨大夫的女儿的悲惨命运，北京人骨的挖掘，茹灵第一段婚宴的美好与破灭，高灵姨妈的遭遇，以及来美国的坎坷经历。这些回忆的手稿应是第三部分的唐先生给露丝翻译的，也是露丝了解母亲过去的重要媒介。

第三部分重回露丝的视角，如何安置母亲成了露丝生活最为重要的事。当然，在与亚特的关系上她也作出了努力。谅解母亲的一切伤害，反省自身的性格，也得到了为自己、为亲人创作故事的动力。一切就像是有了先人的指引，都能得到了和解。

二

看完露丝和母亲的故事，不禁问自己，如果你是“露丝”，你会做得比她好吗？

答案是，未必。

露丝回忆起母亲对她所做的事，各种苛刻的条件和管束，令她不厌其烦。母亲茹灵是个看似神经质的女人，一直抱怨着一切，一直念念不忘的家族“毒咒”，使得她们的关系更加紧绷。

在露丝的回忆里，有母亲限制她交朋友，甚至一直偷看她的日记，逼得她时常更换藏日记本的地点，最后不得不把日记本丢到了橱柜之上。

茹灵相信一切神神叨叨的事情，相信预言。比如她警告露丝不要从滑梯上滑下去，结果露丝不听，一头栽下去，摔断了手臂。在负伤的时日里，露丝第一次通过沙盘和筷子，和茹灵交流，茹灵以为那是宝姨附身在露丝身上，其实只不过是露丝为得到更多的关爱而假装说不出话，“只要吐出一个字，眼前这些好东西就全都会消失不见”。后来，为避免正面冲突，露丝常常以这种方式和茹灵对话，茹灵会对着露丝问宝姨问题，而露丝则根据自己的认知回答，但是答案往往会被茹灵曲解。

后来，露丝读了母亲的故事之后，才理解了母亲对宝姨的执念，母亲的愧疚和悔恨，一直被她压在心底，她一个人承担了命运给她的所有委屈、不幸。

露丝想给母亲更好的晚年生活，所以她不能贸然地把她一个人留在她的房子里，或送她去疗养院。即使母亲在遗忘所有的事情，或是把事情搞混乱，她也能默默承受，耐心照顾她。

露丝是个生于斯长于斯的美国人，说的是英语，接受的是西方的教育，可是她骨子里流的还是中国人的血，中国人的舐犊情，中国式的亲缘关系，依然在她身上有所留存。除了母女二人的性格和生长环境所导致的矛盾，中美文化观念的差异，也会在一定程度加深着母女的紧张关系。

露丝和母亲的关系更多地折射出了她对生活的态度，她性格中的被动，她自身对生命的焦虑。就如她对亚特所说：“我就像有些孩子，生活在枪声四起的环境里，一心想着我不要痛苦，我不想死，我想看到我身边的人死去，却没有余力看看自己的内心，找寻自己的位置，或者问问自己想要什么。”那么，既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就看看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吧。世人没有几个人能够坦然面对，并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怨尤。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生活在谎言里，生活在自己编织的美好的梦境里。

亚特这么开解露丝：“有的时候你也得学着接受别人的好意，不接受反而会伤害到自己。”对大多数人来说，接受与否在我，怎么可能会伤害得了自己？但是露丝接受了母亲的示弱，接受了亚特的帮助，反而获得了更多地生活动力。

三

茹灵和宝姨，茹灵和露丝，三代女人的生活和命运，是如此的大不同。但是，这两对母女关系却有很大的相似，都同样的从紧张走向和解，过程付出的代价却不尽相同。

宝姨（原名谷鎏信）和刘家老二（茹灵后来称二叔，实则是生父）相爱，想要结婚。而同时棺材铺张老板也看上了她，想纳她为妾。在这过程中，张老板诅咒惩罚宝姨，神婆警告二叔不可龙年娶妻。而深陷爱恋中的人，不听劝告，结婚当日，父亲和丈夫双亡，父亲被杀害，丈夫被惊吓的马踢死。而孩子成了宝姨活下去的理由。她的结局也许一早就注定了的，“她（宝姨）尽量想将来的好日子，却只看到一片迷茫”。

宝姨毁了容貌，失了声音，生下了茹灵。茹灵被当做是刘家大媳妇，也即高灵也即高灵母亲的女儿，于是有了茹灵高灵两人相爱相杀了一生的“塑料亲姐妹情”。宝姨作为茹灵的保姆生活在刘家，直至茹灵十五六岁即将出嫁，然而谁知，媒人谈上的确实张老板家的四儿子张福男，宝姨知道后，告知茹灵身份真相，劝阻无效后决然自杀了，死后还得不到妥善安葬，尸身被丢弃在刘家后崖的“穷途末路”之下。宝姨的死亡，让茹灵愧疚了一生，也让她谅解了这位真正的母亲。

宝姨所说的“毒咒”似乎还没结束，茹灵没有嫁成张福男，而且被刘家赶出家门去了美国人开的育婴堂。她从宝姨那里继承的才华，在这里尽显。在育婴堂，她和地质学家开京相爱，并结婚了。一切似乎都要走向美好了。茹灵是接骨大夫之后，与“骨”似乎格外有缘分，小时与宝姨到动里寻找骨头，成年后和丈夫参与北京人骨的挖掘。不幸的是，一场战争，开京死于日本人的枪口下。

茹灵辗转在香港，卖掉了宝姨留给她的甲片，凑足了路费到了美国，嫁给了杨家兄弟中的大哥。（高灵嫁了弟弟，两人从姐妹也成了妯娌。）不幸还在继续，露丝两岁的时候，父亲被撞身亡。于是，只剩茹灵和露丝相依为命了。

谷家的那个“诅咒”，真的是“诅咒”吗？其实并不尽然，只是加上了天灾人祸，使得一切的死亡和不幸看起来都特别符合，一切也都可以当做是巧合。只是在茹灵看来，一切巧合都是上天的惩罚，都是命运的“毒咒”——接骨大夫对他的女儿宝姨说，他们家的骨，是祖宗的骨头，如果不将骨头放回原处，祖先的诅咒会降临到谷家及其后代，包括年纪轻轻就会死去。

即使老年的茹灵忘记了许多事，却不忘记家族的这些不幸和纠结。

2018年/04/15于STU 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