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删掉的聊天记录》
1
此时此刻，你有些想删掉和他的聊天记录，好像那样就可以骗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这是一个日常景象，你对后来的事没有期待，对以前的事也打算再不关怀。
这是一个颇为决绝的动作。和好如初的时候，你又后悔起来。有的时候，你还是想知道，某年某月某日某时，那句更为确切的话（最好一秒不错，一字不差），究竟是什么？
它没有任何意义，但你想知道。你想知道哪句话是这件事情的转机？或者，是你短暂人生的转机。
你不再相信记忆，不再相信直觉。你靠一遍又一遍阅读你们之间的宋体、楷体、华文新魏体的聊天记录，了解你们之间所有的事情。（如果它还停格在手机里。有时，它们被上载到云盘。）
但那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那些没有笔迹的，一模一样的，褪去温度的，机械留痕。永远是那个样子，每次翻去，都是那个样子。
可是，真正的对话，不是在场景里吗？譬如装饰着冷月的冬夜，句子冒着白气，翻涌到耳朵里 ，痒痒的。
你要把这个场景上载到心里吗？
每一次回忆它，都可以轻轻涂鸦一下，加入一点点后来的，模糊的、泛黄的、毛绒的、打蜡的，种种。
你想删又删不去。
2
朋友给你发来，关于她和她前男友的聊天截图，关于她和她无良老板的聊天截图，你才知道，好像有一种叫做证据的东西。
它不放过它的主人。
后来，你的手机多了许多聊天截图、黑照，你也不知道留着它们做什么用。
等车等人的时刻，随便翻翻，心情突然好或不好起来。
它不放过它的主人。
3
那些删掉的聊天记录去哪里了。
好无聊的问题，你这样想。但忍不住想。
云会飘去别的地方变成雨滴，碎纸机也有颗粒化的客观实在。可是，那些删掉的聊天记录去哪里了 。
它们过得好吗？
《那些深夜的机械声》
1
有一阵子，伴侣不在，只有冰箱伴你。
房间里发出声音的只有它，深夜里忽然启动，像自言自语。曾经，你埋怨它叫你失眠，经过它就想要搬它出去。
但独居的日子让你晓得，那机械声对你很重要。
搬家的时候，你把它折价卖出，搭售了许多未开封的调料。那调料还是未分手的时候，他买的。他想栽培你的厨艺，可他没机会品尝了。
后来逛超市看到那瓶有机酱油，才晓得它有些贵。但你却不承认想起他，只说，想起了那只折价冰箱。想起它夜里嗡嗡的吟唱。
它现在好吗？
它在吵到别人的夜吗？
你没有它的消息。
2
暑假前，学校大规模施工。
夜里十二点，搅拌机才照例响。声音贴着窗户攀爬进来。有趣的是，你不嫌弃它们。你本来就睡不着，与它们无关。但你安心地为失眠找到借口：它与未来无关，它只是与窗外的世界有关。
你站在阳台，站在树木的上方，你想找到声音的源头，但你被月色下方的霓虹灯吸引了，你弄不清城市是因为月色还是霓虹所以闪闪发光。你期待自己和城市一样，黑夜里轮廓可辨。
直到现在，十一月了，窗外依然有施工的声音，你熟悉那份节奏。
那也好像是你在一天中等待发生的什么。
是呀，等待发生的什么。
3
你最无法忘记的，是台北那间民宿窗外的机车声，伴随光线在墙上移动。那是车灯光，一束接续一束。
你猜，红灯和绿灯交错。
机车声盖过你身旁的酣眠。在一天中，你们的关系，红灯和绿灯交错。
那是你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旅行。
4
此刻，枕边的管道里有一些水声。
你突然想念起你的南方来。
《那些说不出口的誓言》
你翻出十年前的笔记，惊讶发现，那些温柔的字迹和你今天从事的行业有关。你对这件事从未抱有过期待（最后发现这是一句假话），职业路径也并未如此规划，兜兜转转，仿似该来的还是会来。
你回忆，那是不是庙里的堆砌？你什么都还没说，只在那庄严的幽暗里绕过几圈，沾了浅浅的香烛味，就慢慢走向今天的自己。
你回忆，那是不是心谷里迟缓的回声？这声音事关每一个心怀秘密暗中发力的日期。你记得桌前的便签：“忍住你的痛苦，一言不发，穿过整个城市。”你每次回去故乡的房间，还看得见。
有一回真心话大冒险，你说，你有让日记成真的能力。是啊，你的每一个今日面貌（我们暂且或永远不去偷看月亮的背面），都百转千回地渴望过、盘算过。
你想，但你们（坐在对面半醉半醒嘻嘻哈哈的朋友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回忆每一个向今天靠近的重要日子，它们那样平凡。你在书页折角，但你没有为它们标记，也没有为它们雀跃。你以为自己随时会绊倒在路上，曾经是，即便此刻，还是。
你知道悲观是一种无法医治的情绪。
幸好，那些说不出口的誓言终将兑现。
《那些人群之外的时刻》
你去即兴喜剧班念书，大多是陌生人。午餐时候，你们走在朝阳公园外面的银杏道上，你不知不觉，就脱离了队伍。
你站在他们后面，反而看到许多你原本未曾注意的事。你知道谁裸着的脚踝被十一月份的风抚触，你知道谁会最终在即将来临的餐馆选择战中取胜。你知道谁在偷看谁，而下午，她也一直偷看着他，连他都不知道。
但你就这样，走得越来越慢，目送他们转角。被他们遗忘。
中正下怀。
人群之外的时刻，对你也不全然是怯懦和孤独，还有许多是安全。
你转到一条小路，转到世界之外。这是一条陌生的社区街道，便利店、饼店、牛肉面馆、炒货店、水果摊。
和你租屋的附近没有差别。
和你上次辞工的那间公司附近没有差别。
和你故乡居所的楼下也没有差别。
千千万万的陌生是千千万万的熟悉。
于是，你在冷清的与热闹的小店间选择，你在提早或迟到的返程时间里选择，你在途径那群折返的他们时，招呼与不招呼间选择。
千千万万的选择是反反复复的本能。
你们的即兴班有一只灰色猫，它和你们也第一次照面。无论多么好笑的时刻，它都在椅子上安睡。偶尔，在你们围圈热身时站在所有人中间。
它的凝视（并不是凝视你），真的安慰你在人群里的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