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众人都是恍惚不定,看着满地的尸体,王府一干人等相拥啜泣,季穆经展十三运功疗伤后骨折已无大碍,只是不小心被铁手人电脚所带的劲风所伤,身体酥麻之感尚未消退。
当时季穆见铁手人虽然腿法凌厉,但在展十三的推手擒拿之下仿佛踢到棉花上毫无气力,于是他就想着展十三定能打发这人,就席地而坐调养生息,谁知铁手人一个扫堂腿被展十三纵跃躲过,其腿上激起劲风势道不减,直中季穆丹田,季穆只觉得被电击一般麻木,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铁手人见展十三为季穆稍有分神,便转换策略,将攻势转向季穆,展十三心想这铁手人身手不凡,自己非但要提起小心,还要不时提防他向他人出手,到时不免捉襟见肘。只听展十三大喊一声:“铁手小子,你可知道我方才绞断琴弦的那招叫什么名字啊?”那铁手人疑他有诈,也不理他,又是一记肘击砸向季穆,展十三跨步赶上,左手探出,上下翻覆画圆,正接他的手肘。
那铁手人又觉气血翻涌,展十三左手一托一压,那铁手人竟在空中倒翻了近十圈才仓皇落地,一双豹眼紧盯着展十三,展十三哈哈大笑:“算了吧,你打不过我的,跟你说吧,那一招刀法我叫它坐井观天。”
此话一出,铁手人竟呆立不动,好似刚才那些精妙无比的招式都不如这一句话威势大。“你这话什么意思?”铁手人道。
“井底观天,便不怕鹰隼来啄,也不怕蜘蛛结网。”展十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接着又道:“你们的目的估计已经达到了,见好就收吧,非要不留余地吗。”
铁手人抿了抿唇,问道:“你是四知堂的人?”展十三摇头慵懒地道:“我可不是啊,那帮人你还不知道,只卖消息,不卖人手,而且这世上除了一样东西,谁也请不动我啊。”
铁手人眯了眯眼,问道:“什么东西?”展十三也学着季穆坐下,沉声道:“公道人心!”展十三续道:“你俩是一代俊杰,我不忍杀你们,够了,回去吧。”
铁手人与木面人对视了片刻,好似在商议着什么,见那铁手人拱手对展十三说道:“公道人心,你救不过来的。”话音刚落,两人已然乘风离去,不知所踪。
待到身体麻木渐消,季穆对幸存的一行人嘘寒问暖一番后便出门去找展十三。
皓月当空,虽说中秋未至,已有了几分皎洁,展十三口中叼着一根草杆,正坐在一个坟包上哼着小曲。见季穆从店内蹒跚走出,展十三向他喊道:“呦,小兄弟,感觉好些了吗?”
季穆苦笑一声,自己才初涉江湖,就连遭挫败,每次都是不堪一击。仰望夜空,季穆只觉得自己就身处在夜空之中,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展十三知他所想,便走到季穆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将他带到自己方才坐的坟包,示意他坐下。季穆觉得不妥,便坐在了草地上,展十三微微一笑,便又一屁股坐到了坟包上。
“你别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啊,初出茅庐多吃点亏总是不错的。何况那两人是大门派出来的,也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了。”展十三打趣道。季穆问道:“那展大叔你呢?”展十三笑道:“我?我怎么了?”
季穆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展十三面色肃然,右手在泥上写下工工整整的一个字,季穆念道:“侠!”
侠者,奉正道,秉良善,仗义而行也,一个侠字,道尽了江湖无数人的毕生追求,这是对一个武者最大的赞美,只是还有人自己称自己为侠的吗?
展十三沉声道:“对,老子就是侠!”季穆见他忽然慷慨激昂,眼中有不尽的雄心壮志,又听他说的话有些荒唐,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展十三又道:“为弱者谋生,为迷者求途,为乱者安心,这就是侠!”展十三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颇有无奈:“只是这现在这世道,弱者难求生,迷者不谋途,乱者也早就没了心,所以你可知道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侠是什么?”
“不合时宜。”季穆脱口而出。展十三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望天,喝到:“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做侠,哪怕是暗夜永临,我也要做这最后的,光啊!”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这展十三言行粗鲁,行事怪诞,谁知却竟是这么一般侠士,此刻季穆心有所感,若这世间真的有英雄,那便就该是这个样子。
看着季穆眼中尽是钦佩,展十三好似有些别扭,嘿嘿一笑后问道:“小兄弟,你功夫这么差,为什么还敢舍身出面救人?你不怕死吗?”
怕死,当然怕,有谁不怕?季穆心中思量,为什么自己就敢挺身而出?是因为那老奶奶怜悯过自己?是自己被阿福所感召?一时却也想不明白。
沉思了片刻之后,季穆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看到他们死,不能看到他们死。我觉得我如果一直缩在那里,这辈子我就要一直缩着。”
展十三听后哈哈大笑:“好小子,也算你配得上这把剑!我在屋外和那木头脸缠斗,可把你说的话听的真真切切,你可知道我最习惯的是你当时说的哪句话啊?”季穆听的是一脸雾水,自己当时话也没说几句,而且净顾着害怕了,哪里有什么好话?思索了片刻之后,季穆弱弱地回答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展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是那句操你妈啊。”若非自己真的说过这句话季穆定会觉得展十三是在辱骂自己,惊异了片刻之后季穆随即醒觉过来。
这一句脏话,不知好过了好过了多少的慷慨陈词和大义凛然,愤怒,不甘,悔恨,还有孤注一掷的决心都在这一声怒吼里传向天地。想通了着一些之后,季穆也学着展十三仰天大笑,暗道:“这就是做侠的感觉吗?”一个念头闪过,季穆忽然想起自己来找展十三的目的,当下便问道:“展大叔,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丛云剑的事情?”
展十三反问道:“小兄弟,你知道四知堂吗?”季穆想起刚才铁手人曾提到过四知堂,便猜到丛云剑与这个地方有莫大关联。
四知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季穆便按照自己的认知答道:“是不是杨家的那个祠堂取意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展十三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学识还算渊博,看不出来你还挺像个读书人的。只是你只说对了一半。”见季穆等待自己解释,展十三也不卖关子,又说道:“这个四知堂可不是什么祠堂。四知堂里的人常常自诩,天知地知我知。”季穆奇道:“那你知呢?”展十三把嘴一努,道:“你去了便知。”季穆此刻恍然大悟,这四知堂竟是江湖上的包打听,想来在那里必能打听到一些关于丛云剑的消息。
展十三忽然兴致大起:“来,小兄弟,把我刚才教你的那套功夫耍一遍我看看。”季穆颇为尴尬,方才自己在运气疗伤,展十三的出手又快,招式着实没瞧得真切。只是自己功夫本来就差,展十三好心教授自己一套擒拿,自己若是说没能学会只怕会寒了人心。展十三眉头一皱,登时喝到:“来来来,臭小子,让本大爷用那一手教训教训你,省得你说瞧不真切。”
翻其身形,覆其心绪,有活意,无死招。出手柔似云,挡不住,甩不脱,如蛆附骨;运灵涌如余,封其脉,锁其身,如影随形。出招若入化境,翻手起云尘,覆手润烟雨。
有前辈亲身指教,季穆只觉得所获颇丰,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刷的有模有样,只是被人当作活靶子,筋骨难免又疲累不堪。
忽听得一女子喊道:“木头!”季穆呆立,口中喊道:“坏了坏了,怎么把这小丫头忘了。”展十三哈哈大笑:“呦,小情人来啦。遇见我和神鬼令的事,可别跟别人说啊。后会有期吧,小兄弟。”说着人影已然消失在黑暗里。
夜色之中,急匆匆的跑来一名少女,见她气喘吁吁,衣履蒙尘,一张俏脸又是气愤,又是着急,却不是沈玉是是谁?季穆正不知如何是好,沈玉已然投身入怀,一个劲的垂着他的胸口,季穆看她这般模样,想来为了找自己吃了不少苦头,心中极是怜惜,忽然脚下一阵疼。沈玉猛一跺脚,一双眼睛狠瞪着季穆,问道:“你跑哪去了!”季穆见她双眼微红,怕是不久前才刚哭过,便想把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但展十三做过嘱咐,季穆只得掐头去尾,添油加醋。
沈玉听他一通说辞后问道:“你追回剑后就回这来了?那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还有这这么多的新坟,白天还没有的。”季穆编瞎话也不脸红,答道:“我回这酒肆想找口水喝,谁知遇到一帮贼人打劫一家老弱,就见义勇为了一把,也不好吧尸体摆在店里,就给埋这了”沈玉将信将疑:“你这臭木头什么时候本事那么大了,这可是十几号人呢。”季穆又道:“前两天我新悟出来几招,用处大得很呐。”说着季穆现学现卖,耍了几招翻云覆雨手,沈玉见他出手不凡,倒也信以为真,不再追究。只是二人还要赶往镇里去住宿,还有些路程,沈玉走得不耐,就地撒起泼来,季穆有错在先,说谎在后,只得给人当了一回大马,沈玉“驾!”地喊个不休,喊得累了,慢慢地也就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