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世人都道隋炀帝好内远礼,逆天虐民,荒淫无道,萧皇后温婉贤惠,知书达理,错付终生。可是无人知晓,若非萧皇后,他也许只是个闲散王爷,镇守一方,一世安康。
可他留下了千古骂名,而我已日薄西山,气息奄奄。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是遇到杨广,最懊悔的也是遇到他。是我亲手将他推到了这条名腥风血雨的路上。若有来世,还能再见杨广,我再也不贪恋红尘繁华,只愿能守着几间瓦房,竹篱小园,安然度日。
我是南朝梁国皇族萧氏的后裔,曾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昭明太子。
虽出身尊贵,可生不逢时,江南有这么一种说法生于二月的孩子克父母,我便是二月降生,父亲就将我送给家境贫寒的舅舅抚养。
早在十一岁那年,我独自一人去山野捡柴就见着了意气风发的杨广,马上的他容貌俊秀,英姿飒爽。那时我心里便想:若是将来,能嫁一个如他一般的青年才俊,我定要帮他建功立业,扬名天下。
两年后,其父一统天下建立了隋朝,其兄杨勇立为太子,年仅十三岁的杨广封为晋王。其母独孤皇后选中了我们萧家的女儿作晋王妃,谁也没想到在美人如云、才女泛泛的萧氏女儿中,皇后一眼就看中了衣衫褴褛相貌平平的我。随后直接将我带回了皇宫,亲自教导我宫规礼法,诗书骑射,甚至议论朝堂之事,天下政局。
这一切都应是早已注定。
开皇二年,在隋宫的第二个年头,我成为了大隋的晋王妃。
杨广素来孝顺,我又是独孤皇后亲自挑选培养的王妃,他待我自然是温和有礼,无微不至。他性情温润,平日里素爱读书作诗,我便在书房中陪侍左右,为他端茶递水,铺纸研磨,二人相处惯了,感情也自然日渐深厚起来。
这一年年末他被封并州总管,安定的日子才过了数数几月很,我们便不得不动身前往封底去。
杨广年少,却是军政奇才,心计过人,可他为人寡淡并无野心。我却不同,幼年的艰难困苦让我难以释怀,隐忍多年只为有朝一日能一飞冲天,可惜生为女子不能出人头地,我只能借他之手得到至高的地位,无上的权利。况且当今太子杨勇文治武功无一处胜过杨广,退位让贤,理所应当。
储君的确立向来采用嫡长子继承制,杨勇也从未有何大的过错,欲拉他下位实属不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正当我悉心谋划,绞尽脑汁之时,偏偏让我抓着了太子的错处。
世人皆知,杨皇后宫中仅有独孤皇后,除却皇上一往情深,还因皇后生性善妒,难以容人。皇子正妃皆由皇后亲自挑选,各皇子除正妃外,再无婚配,侧妃之位,形同虚设。她的用意显而易见,可杨勇偏偏要犯这条无形禁律,在外偷纳了个青楼女子为妾。我知道只要再多搜集些他平日的小错,积小成大,找个契机算全盘托出,太子易位势在必行。我并未把这计划告诉杨广,我深知他必不答应,所以只能暗地盘算。
这一计整整布置了18年,开皇二十年,我的目的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了。
太子杨勇目无尊长,好酒失礼,沉迷美色,为妾杀妻,逾礼失德,废为庶民;晋王杨广,恭谦有礼,勤政爱民,战功赫赫,册封太子。
杨广的太子当之无愧,只是杨勇的罪名,却有许多是我想方设法给他安上的,我为所做的一切欣喜,就算日后报应加身,也愿一力承担。
三年后,新皇登基,改年号为大业。我为皇后,册封诏书由杨广亲笔所写:妃萧氏,夙禀成训,妇道克修,宜正位轩闱,式弘柔教,可立为皇后。
他一登基,筑东都,修长城,开运河,东都连东西,运河接南北,长城御外敌。接着又改善选官制度,开创进士科,增收寒门的官员,出宫巡游,勘察民情。
当年谋害太子是错,但杨广我没看错,他是天生的帝王。
时日不久,杨广变了,待我越发冷淡,后宫中妃嫔饿的空缺渐被填满,懒问朝堂之事,性格渐趋急躁、残暴。改用急进的改革手段,各项工程都需要极大的劳动力,各地累死了不少人,百姓们的赋税徭役严重不堪,甚至响起了拥立废太子声音,我知道如若这样下去可是要亡国的。
我连连多日去寝宫求见他,终于在第十七日见到了,从他看着我的神情,我便明白他已悉知那些我曾做过的事,他想用同样的方式将皇位归还杨勇。亡国贵族有种特定的政治成熟度和敏感度,打败的敌人一定不能给他翻身的机会,做到这一点的最好方法就是杀了他,杨勇一死,群龙无首,心怀天下的杨广也只能做了这个皇帝。于是我找了个机会假借先帝的名义,起草了一份圣旨杀掉了杨勇,以绝后患我毒死了他所有的儿子。
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忘记了对于杨广来说,这些勾心斗角的小把戏,他早已司空见惯。
杨勇死的那晚,他狠狠打了我一巴掌,只留下一句话:“萧儿,朕恨不得杀了你。”那以后我再未见过他,直至他死于叛军刀下都未能再见。
杨勇死后他性情大变,俨然已是一个暴君,四处征战,广增徭役,举国巡游,博纳美女,深闭拒谏,枉杀朝臣。违背伦常,弑兄夺位,天理不容,水能载舟亦可覆舟,他这是让本属于杨勇的子民亲手推翻他。
是我将他推向这条路,我不愿相信这是最后的结局,为他为这王朝我也要做最后的挣扎,冒死进言,安抚官民,然而举国上下依旧起义不断,终是到了回天无力的地步。
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发动兵变,杨广被逼死于行宫,叛军并未为难后宫女眷,也为他留了全尸。
我抱着他惨白而冰冷的尸身,心中一阵绞痛,曾经他是那么地受民爱戴,叱咤沙场的少年英雄,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无薄棺以容身。这一切,本都是我应受的,我利用他多于爱慕他,直到他死,我也未能当面谢他的不杀之恩,也未对他说一句抱歉。只得用床板做了一副寒酸简陋的小棺,偷偷地葬在江都宫的流珠堂下。
为他整理遗物之时,从一只破旧的马脖铃中我找到了一封信:
萧儿:
宠幸过那么多女子,有的容貌像你,有的性情像你,可没有任何一个比得上初入王府的你,更比不上那背着木柴赤脚奔走在山野的你。
杀了你,我做不到,安守兄长鲜血换得的江山,更做不到。锦绣河山蒙蔽了你的眼睛,这样的江山不要也罢。你的罪孽深重,为夫只有一死替你谢罪。
萧儿,我恨你入骨,但所爱的亦只有你,黄泉路奈何桥,为夫先行一步。
好自珍重。
阿摐绝笔
纸落地,只有无尽的悔恨,杨广死了,为我掩盖了所有的罪孽,他是暴君我是贤后。一生深爱,我负了他,纵使万死也还不起这份情。
人的欲望竟如此可怕,杨广的生命,杨氏的江山,隋朝的千秋万代都摧毁在它手中。
收起马脖铃,我带着杨氏最后的族人,去了了那风沙弥漫,荒草遍地的塞在。
后记:
在唐宫的第十七个年头,80多岁的我再也走不动路了,外头的日子是那么安宁,望着沉沉欲落的夕阳,将那只早已锈迹斑驳的铃挂到胸口,希望杨广还记得。
贞观二十一年,萧皇后崩逝,享年八十一岁。萧氏逝世后,唐太宗以后礼将萧皇后葬于炀帝之陵,上谥愍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