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台

机器台_第1张图片
图片发自App

机器台位于武汉市江夏区南八乡之一的安山镇一隅,是我家家家公的老屋所在。

张之洞开鄂南煤矿时用红砖垒成的一个巨大方形台子,上面有绞盘、绞索什么的,应该以蒸汽机为动力,通过绞索将矿井下的煤拉上来,机器台由此而得名。1974年鄂南煤矿发生瓦斯爆炸,省政府决定将全部机械和遗留的工人分流到黄石和七约山煤矿,原机器台煤矿只能留在曾经生活在周围的人们的记忆之中。

以前,我生活在那,因为那是机器台;以前,我回去过,因为那是机器台;现在,我不舍的还是机器台。那时,我们都曾年少。

一个人行走的范围就是他的世界。6岁前,我的世界是以我家为圆心,到机器台之间的距离为半径画圆。这个圆划过高山泉水,划过铁路学校,划过农田水坝。是我的天空一片比极光更为绚烂的云彩。

我家在安山政府大院的一个单元楼里。院子里有空地,围墙,桑树,菜地,和我的小伙伴们。

冬天,我曾面向天空,用手去触碰一朵朵雪花,明明知道会化,依然乐此不疲;春天,我曾行走在山涧,用瓶子装了满满一瓶蝌蚪,回家后倒进下水道里;夏天,明月当空,我曾在草丛间捕捉萤火虫,那种亮却照不亮的微光和星星闪烁呼应;秋天,我曾穿梭在丛林间,和我的小伙伴一起吃野果,喝泉水。

和我一样的,是机器台与我的共振。

“你为什么用啤酒瓶打弟弟的头?”

“他在我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啊,我是出于本能。”

在镇医院的手术室外,一个妇女正在训斥着一个女孩,因为这个女孩用啤酒瓶把弟弟的头打破了。他们为了一个啤酒瓶而不惜头破血流。那个妇女是我的家家,女孩是我的妈妈,头被打破的弟弟则是我的舅舅。我的妈妈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一个要强的人。为了捍卫自己老大不可动摇的地位,她必须压制弟弟对她权威的挑战。

过了几年,又有一个小女孩诞生了,就是我的姨姨。 因为当时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在相继出生了一个女孩和男孩之后的姨姨有了一个小名——“多多”(多余的意思)。但无法否认,姨姨占据了我童年的绝大部分时光。

机器台的老屋,是壹层平房,墙面用深浅不一的灰色方砖堆砌,屋顶用红色瓦片堆积,占地面积不大。屋前有一个几十平的空地,空地上有一根水泥柱,顶上有天线接收器,用来收看电视。房屋的后面是一个土灶台,用来烧火做饭。     

那时,照相技术还没普及,整个镇上只有一家照相馆,而且照相的费用相当高昂。小时候我喜欢给自己照相,每次照相都会找到姨姨,姨姨总是省吃俭用的叫照相馆的人来给我照相。看着照片中的自己,有在田野间穿毛衣的剪刀手,有在台阶上穿棉袄吃甘蔗,也有和姨姨一起在夏日背着老屋的合照。现在,照相是一件简单的事,我却很难再像年少时那么想照相,因为我所剪辑过的岁月已在永恒中定格。

“明天早起,我们一起去牛头山。”

“去牛头山干嘛?牛头山远吗?”

"去看日出,你不是早就想看日出吗?牛头山不远,只是有点高。"

“有多高?”

“它是安山镇最高的山,不过将来你还要攀登更高的山。”

第二天早上,我和姨姨天没亮就出发了,到了牛头山底,我问姨姨,为什么要叫牛头山,姨姨神秘地说过去三国时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就是在这里建造的。爬了很长时间还没有看见山顶,我问姨姨,还要爬多长时间,姨姨说坚持就是胜利。我们终于来到了山顶,俯瞰山下,第一次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夹杂着火车的呼啸而过,我看到了日出东方不息的澎湃,是一种超越一切力量的使命复活。

后来,我确实攀登过更高的山。我走进了县城,登顶了八分山;我走进了江西,登顶了庐山;我走进了安徽,登顶了黄山。未来,还有更多的山巅待我征服。

“你想看什么书?”

“十万个为什么。”

“好!”

姨姨到省城上班,用第一个月的工资跟我买了两本《新编十万个为什么》、四本《少儿百科全书》。并且对我说不要很快的看完,每天进步百分之一,就是卓越成功的开始。

盛夏,舅舅带了一个姑娘伢回家,然后给了我5块钱,让我在街上买几根冰棍和零食,我知道当时舅舅也不容易。5块钱在那个时候,至少对于我是不菲的吧。舅舅让我买,肯定是主要给她吃。我向来认为,女人是用来当老婆的,当老婆是要那个姑娘伢真的喜欢你,要不然,我为什么不对我的妈妈更好一点。

那个姑娘伢最终没能成为我的舅妈。印象深刻的是,舅舅在家门口找了一个铁脸盆,把一张张和那个女孩的照片烧为灰烬。当时不是很懂,只觉得那个场面很悲伤。现在看来,舅舅是帅的,有着男人的担当与放弃。

寒冬,家里,爸爸妈妈上演了一场现实版的“泼水节”,互不相让,妈妈一气之下把我带出家里。妈妈没有选择宽敞的大路,而是穿过山间的小路,来到了机器台的老屋。我原本以为妈妈会向家家告状,说爸爸欺负她,但是没有。吃了晚饭,妈妈就带着我回家了,这次走的是大路。远远就看见爸爸在路口徘徊,见着我们后,急切地问我们去哪儿了。原来,妈妈把娘家当成避风港,爸爸把我们当成唯一;相同的,我们仨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最后说一下我的家家家公。不知道为什么会潸然泪下。可能是因为我不够孝顺,长大后家家家公搬到了县城,我不是读书就是工作,很少去看望他们。但在机器台,我们有着共同的回忆。

我曾经和我的家家家公一起睡觉,因为第二天我要去县城读书,那夜,我们一起在看《济公》。后来家家看《再见阿郎》的时候我已经读初中了,家公看《开门大吉》、《男生女生向前冲》的时候我已经读大学了。

纵然我是宿命,我亦微笑着一往无前。这句话是我家公的写照,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只要埋头苦干,就是人生。

在那个年代,我的家公就是鄂南煤矿一名在地下作业的挖煤工,是一个高工资高风险的职业。一次煤矿厂爆炸,大多数人丧命了,但我家公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后来,家公拖着一个板车,靠卖水果将三个孩子抚养长大。

以前在安山,他拖着板车绕遍全镇,我当时还坐在板车上,感觉好好玩。别人问我苹果甜不甜,我说酸死了,因为那苹果真的是酸的啊,事后家公表扬我说我敢于说实话;后来家家家公搬到了县城,家公却改不掉拖板车的习惯,他拖着板车绕遍了全县城。

因为拖板车要受天气等诸多方面的影响。前几年每到梅雨季节,大半个武汉都“看海”,只有这时家公才不会做生意。然后就是除了下雪,一般的天气冷,天气热,不是很过分的时候都会做生意。

家公每天早上4点左右起床,先拖着板车去水果批发市场进水果,然后拖着板车再以略高的价格卖出。下午2点前回到家,吃完中饭,下午就去和邻居们“斗地主“、”跑得快”,有时候到吃晚饭的点还没回,家家就有目的的去各个家公打牌的点全县城搜索,好几次抓了现行,家公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乱跑,家家则在后面追。所以这锻炼了家公的两项特长,算钱和打牌。不需要电子秤,直接把水果放在秤盘,秤砣一滑,待平衡后报出几斤几两,就能瞬间说出价格。至于打牌,不用你“明牌”,他就能算出你手上剩余哪些牌。

这种生活看似简单,其实要做到却很难。我妈妈的一个表亲到县城来谋生,想着跟着家公拖板车,干了一天,就累得受不了了。

如今家公已经不卖水果了,那辆板车却一直舍不得扔。

“我想去北京。”

“那就去啊。”

“给我一辆三轮车,我还可以把水果卖到更远的地方。”

你可能感兴趣的:(机器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