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深秋》-序章-酒吧

今夜有风无月,即便有现在也该是月落西山的时刻了。我不知道推荐我来这儿的人有何高见,更是浑然不清楚我来 此是遵照别人还是自己的意愿。许多看似的偶然在冥冥之中已自有安排,有人这么对我说过,所以我也不再过分纠结。

虽然已经过了正常营业的点,但这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做生意的店,更是无法想象它与热闹还曾有缘。门的上沿原本应该是装着霓虹彩灯的招牌,不知何时被人拆去,留着几根灯管的残骸。门框的右上角安着照明用的西洋灯,灯下仿欧式风格挂着门牌,上面这么写着:Bar.秋。如此不伦不类的品味让人觉得这家酒吧的前身是洗头房,经历了一顿整改,然而浪子回头不慎,染上了崇洋媚外的恶俗。当我把手放在门上准备用力推开的时候,我的手下意识的收回,与之一同收回的还有我刚才那些莫名的偏见。那扇红木制的大门有着明显的纹理,看上去木质感很强,厚重中透着一股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意味,怕是很沉吧,我冷笑了一声,自己却为此心中一颤。

我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与门联动的铃铛随之响起,意在告知客人的到来。店内并不大,角落里放着一架钢琴,周围堆着架子鼓和其他乐器。靠墙一边是一张张小圆桌和椅子,另一边的吧台则稍稍明亮一些。

“欢迎光临!”站在吧台里侧的男人说着对我微笑,手上的活儿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他用一块白布擦拭着一瓶洋酒,外文的标签,我没细看。不知是店内的布局摆设让人多留意了一会儿还是那个男人的存在感太过于薄弱,明明没有其他客人,店内唯一的人应该格外引起我的注意,可是对我来说,他的出现仿佛是霎时从地下冒出来的,尽管我相信他从一开始就站在那儿。

我慢慢地走向吧台,在他对面的一个位子上坐下。“先生第一次来,有什么特别想喝的么?”由于是过了营业的时间了,我刚在犹豫怎么说第一句话时,他就开口了。我一抬头,看见他仍在擦拭酒瓶,欣喜他不觉间将尴尬抚平。“别人介绍过来的,说是无论如何都要来这儿喝一次酒,今晚在外面徘徊了很久,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有一种不管怎样都要进来的冲动。可能是冥冥中安排的偶然吧!”我坦然地说道。“哦?”男人轻声地应道,伴有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迟疑,但在我看来绝不像是打烊不成的无奈。“一杯马丁尼!”我看见他准备说什么便抢在他之前点了酒。因为我根本不懂酒,也不太会喝酒,但我不想被他发觉便随口说了一个大概谁都听过的鸡尾酒。当然,我是没喝过马丁尼的,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到这儿来喝酒的我是个傻瓜!

男人将擦得发亮的酒瓶小心而又熟练地放进身后的酒柜里,“好的,单份的马丁尼!”他依旧保持着微笑。

如果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神迹的话,那这个男人调酒的动作必然算得上是了。不管是将酒倒入盎司器中还是在摇晃加了酒和冰块的雪克壶,他都能不带迟疑地开始并且其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直到那时我亲眼见到,我才终于确信那就是我所追求的艺术境界。“马丁尼被称为鸡尾酒之王,光是调法就有上百种。以前有位客人曾对我说过,一千位调酒师就有一千种马丁尼。”他将酒从雪克壶中倒入长身的装有冰块的玻璃杯中,不是我想象中喝五光十色的鸡尾酒的倒三角形的杯子。“但我想,对于一个真正的调酒师来说,每位客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马丁尼。也许别人公认的好酒你喝不惯,而你觉得就只能是这个了的酒,别人却会不屑一顾。”他将刚刚切好的青柠片放入杯中,然后用吧匙轻轻地搅动。杯中的冰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但我能感觉到其中丝毫没有夹杂着吧匙敲击杯壁的不和谐之音。他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让吧匙借着在杯壁和冰块之间的夹缝的穿梭来搅动杯中的酒,看上去很轻松但没有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仔细一想,那是一种游刃有余。虽然我没怎么见过世面,但我想,要做到完全搅匀酒液而不碰杯壁这种高难度的细活儿应该不是一般的调酒师能做到的;不,准确地说,应该很少有调酒师会去试着注意这个。“最后,加入苏打水!”他说着往里倒苏打水,液体没有一滴倒出或者溅出,甚至连杯嘴上都没有沾上一点。他将调好的酒推推递到我面前说道:“或许这杯就是您的马丁尼!”

“我的?”带着疑问,我拿起酒杯稍稍抿了一口,圆润的口感中带有一丝清香,没有想象中的辛辣;虽然加了冰块,可即便是在这种晚秋的半夜也感觉不到寒冷,细细品味,那稍有的清凉像是能洗去一天的铅华一般让人放松而不放弛。然后一口下肚,齿间的香味随着酒流经咽喉,不在嘴里落下一点味觉残留,对酒所有的感触仿佛只留在脑海中,这也让我忍不住马上又喝了一口。借着回味,我发现之前的沉重慢慢在被释怀,有一种下一刻就能新生的感觉。

“很好喝!”我情不自禁地说道。他稍稍颔首以示谢意。“看着你调酒,我就能感觉到这酒必然会让我中意!”“您的直觉很灵敏,这是很多人所不具备的。”他看着我,职业性地背着手说道。“我观察然后品尝。你的调酒堪称完美,我想问一下到底怎样才能历练到这个境界呢?”我想象不出一个人是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在这细枝末节上费劲心力以臻于登峰造极。“我想,恐怕是热爱吧!”对于这种万金油的回答我不免有些失望,“热爱这一工作?”“不,热爱生命!”我一惊,不敢相信在最最世俗化的酒吧里听到了这种飘渺的说法。许是看到我的吃惊,他微微一笑,说道:“一个生命的意义和其历程。自己的、别人的人生,总有许许多多的收获;等你发觉的时候你早已那样做了,不可挽回但也未必一无是处。就说客人您吧,其实好的作品不一定需要多么巧妙的构思,真实的生活未必不显得那么传奇。”要拿震级来比喻的话,刚才是6级,现在却是9级的大地震。“你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什么?知道您是作家,还是知道您最近创作不顺利?”我仍然用一种看见外星人的眼光注视着他。“这都是小事,以后可以慢慢说。但我想先和您道个歉!”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歉?为了什么?”“其实我给您调的那杯酒并不是马丁尼!”“什么?”惊讶在今晚对我已算不上惊讶了,但连续的惊讶还是让我的脑子反应不过来。“莫吉托!海明威最喜欢的鸡尾酒。在他人生最失意的那段日子,除了写作他都会泡在古巴哈瓦那的酒吧中喝这酒。当然,之后《老人与海》便问世了。”原来这就是他给我调那杯酒的初衷。从我进来那一刻起,他就在观察继而判断,再然后就决定给我调这一杯治愈的酒,不管它叫马丁尼还是叫莫吉托。我以为一直以来留心观察的是我,没想到应了那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我有作为一个调酒师的自觉,遵照客人所点,给客人调出最满意的一杯是我的信念。但今晚,就像您所说的,有一种无论如何都要给您调一杯莫吉托的冲动,因为看见您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我想我必须用这一杯酒向您传达一些东西,当然,也因为我还没有到您所想象的那种境界,我真的无法用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马丁尼来代替莫吉托。这是我作为调酒师的不足,原谅我的失礼,这一杯小店请了!”他轻轻鞠了一躬,脸上看不出歉意或是愧疚,但我能感到其中的真诚。

走出酒吧的时候,远些的天边已经微显鱼肚白,我能感觉到方才那位调酒师对我的抚慰,能感觉到那份暖意所带来的希望,也能感觉到这份真诚是建立在一丝不显于人前的悲伤之上。经他一说,我倒真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一般人感受不到的东西。他说,这一点很像他的故人。“其实最早以前我一直以为做茫茫读者中那个唯一的哈姆雷特,调出只属于自己的最独特的一杯马丁尼并以此为自己赢得某调酒师的标签。但我的那位故人,教会我的正是我刚才对您说的那样,调出一杯杯属于不同客人的不同的马丁尼。是坚定自我、辐射他人还是燃烧自己照亮周围,亦或是兼具,即他称之为本我和自我的矛盾问题,我和他恐怕到现在还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吧!抑或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答案。”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往事呢?我突然感受到手上的厚实感,像酒吧的那扇红木门;是他给我的一本日记本,黑皮、非常厚的日记本。

“这是我一位故人的日记,先生可以不妨试着从中探索生命、找回自己。等您得出了所谓的答案时,我愿洗耳恭听,届时的那一杯不妨依旧让小店请了。”我将要离开的时候,他将日记本递给我,带着一脸的真诚,就像我起身的那瞬间他微微一鞠躬说,“还请务必再次光临!”那般的真诚,不容怀疑却带着深意。

凌晨的风略带狂野的手法刮拭着我拿着日记本的手,有些刺骨但丝毫没有麻痹我的感触。从日记本里透过一丝夹杂着悲伤的沉重,我霎时意识到自己握着的原来竟是属于某些人的某段历史,这是包含深意的某段生命历程。 而恰恰自此起,我和它将互为彼此,也许这就是使命的召唤,又或者应当这么说,许多看似的偶然早已在冥冥之中自有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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