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
作者 陈建政
叮叮
来电显示是发小军涛的电话,世民摁下接听键。
“喂!瘦猴(世民小名)好久没联系了吧?还真想你了。"
“你小子这几年躲哪去了,朋友圈中也不见你冒个泡。”
“唉!别提了。电话中不好对你说,今晚有空吗?你现在可是咱石梁寨出了名的人物,方园几个城市的泥水活大都让你给揽下了。
“哪里呀!我只是领着乡亲们干些下力活,咱农民只要不闲着比啥都强,省得窝在家和老婆吵嘴!嘿嘿。不像你在上中学时都有大理想,写作文一句话(憋住红薯屁努力学习,粉身碎骨实现共产主义。)惹得大家笑弯了腰。到现在咱同学圈里谁不知道“红薯屁”军涛在制兽药。”
“哈哈。你还这么逗,别乱了,我现在就一人住在盛世天泉8021房间,赶紧过来吧,找你有点事。”
世民关了电话,随意地穿了件外套。下楼开上车,他心中茫然地扶着方向盘穿梭在尽是车辆的中州大道上想着心事。
这家伙,好几年没了音信,虽说双方都留有电话,可从未联系过。今天突然相邀不知有啥事。这胖墩这几年不见是否更胖。上学时很聪明,可就是不好儿学。平时净出歪主意,懒得又像头猪,总抄别人作业。结婚后,老丈人是卖服装的,有些积蓄,老婆是家中独女,有点上门女婿的味道。可他偏不卖服装,想着法向老婆要钱,听说办了个制药厂。又听说……
世民正想着,遇上了红灯。燃上一支烟,仍思索着军涛今晚到底会和自己谈啥事。但不管他现在咋样,毕竟是一个村又一起玩大的哥们,今晚不去面子上说不过去。管它呢,反正明天没啥事,只回乡下照顾腿脚不方便的母亲。只要不喝酒,先听听怕啥。
世民进了8021房间。看见军涛正穿着浴衣在床上吸烟,烟缸中己堆集十几枚烟蒂,满屋的烟味有点呛嗓子。军涛见世民进屋赶紧坐直身子说:
“你先去洗澡,搓搓背,上来咱做着按摩,再说事。我得先伺候好你才好意思开口。”
世民没有吭声,下楼去了。他对军涛如此神秘有点反感。伙计之间没必要弄得那么虚,那么花。于是草草地冲了一下淋浴就上楼了。
世民进屋,军涛抽出一支利群牌香烟让世民抽。世民推说自己感冒了,刚吃过药,有点瞌睡,嗓子、头都痛的很。催促军涛有什么屁事快说。然后用湿毛巾蒙了脸躺在床上。
军涛狡黠地嘿嘿笑了两声,就拨通了服务台的电话,如此这般地安排后。也用毛巾盖住脸用来折挡房间过强的灯光躺在床上开口说:
“世民啊!我可是从心眼里服你,你离婚时谁不知道你屌毛没有,硬是凭一把瓦刀把咱石梁寨百十名泥瓦工聚拢到一起,起初组建了建筑队,没几年就成立了公司。想不到又得到了检查局局长千金小姐的爱慕。你小子真的是艳福不浅啊……”
“中了!中了。别吹了,啥事?”
“吱”地一声。房间开门的声音暂缓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只听见一声甜腻腻的声音。
“先生你好,很高兴为你服务。”
军涛和世民都清楚进来的是按摩的,可他俩都想着自己的心事,所以谁都没有抬头。军涛在想着往下说的措辞,世民闭着眼在静等军涛下面的话,都无心享受这种服务,军涛随便地对来人应了一声后,世民就感觉有一双暖暖的手开始按揉他的小腿,世民感到很别扭,但仍忍着催军涛有啥事快说自已現在头痛的厉害。于是军涛接着往下说:
“世民你可能也听说,我这几年一直在制兽药。刚开始那几年,确实还行,也弄了俩钱,可大多供了菩萨,刚铺好路,上面的风声就紧了。原来的哥们都躲得远远的。这几年生意确实不好做。这不,最近我的制药点又被封了,说我造的是假药。这回我麻烦大了。我记得你老婆她爸……”
世民静静地听着军涛的话,突然世民觉得自已的阳性生殖器被一只油滑滑的手给猛地握住了。世民好像被蛇咬了一样猛地坐起。这让他不可想象地看到一张熟悉不过的脸孔。而让他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
“你!”
“怎么是你?”
简单的二句对话瞬间凝固了房间的空气。二人呆呆地对望着。军涛话没说完被这一高一低的对话打断。也坐直身子看究竟。可军涛万万想不到眼前的按摩女竟然是世民的前妻俊花。只见她苗条的体型、漂亮的娇容此时如僵尸一样贮立在刺目的灯光下。又看见突然坐起的军涛惊呆地想张口说话,但又羞又窘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索性地蹲下身,用手捂着脸,身子缩成一团抖动着不说一句话。
世民跳下床逃似地跑出了房间。脑袋像炸了似地不知所措,迷迷瞪瞪地来到吧台结帐。消费小票像蛇芯似地吐了出来,有吸力似地引诱着世民下意识地撕取。世民拿在手里,只见上面显示――
浴资 38x2
房间包夜费258
搓背 38
浴盐 98
玉女箫魂 398×2
合计:1266
面对帐单,世民哭笑不得,现金不够,只有微信支付。二维码像撒鱼的网忽闪了一下就捕捉住了世民的手机。
世民跌跌撞撞地逃出了盛世天泉。愤怒地将手中的小票撕碎撒向了带着腐朽气味的空气中。路旁的夜灯不失时机地照着上下飞舞的纸片。好像好奇地窥视一封己碎的情书。世民心中的波涛起伏得如同突发的海啸,恨不得赶快把眼前的一切淹没掉。他全身的血液在奔腾着。走到车跟前用拳头狠狠地擂打着车门上的玻璃,多想一拳把这车窗砸碎。好想让玻璃把手刺破,好流出些鲜血,以缓解他燥热、狂乱的心。擂罢,世民打开车门,坐在车上一下子把油门踩到最大。发狂的轿车如醉汉一样冲撞在闪烁着霓虹灯的城市中。这时,路上的车辆少了许多。轿车如猛兽般地毫无目的地奔跑着。终于,轿车像耗费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的牛一样停卧在乡间寂黑的夜幕中。那是世民和前妻结婚前经常约会的地方。
世民关了车灯,走下车。夜的黑立即把他吞噬。田野的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杨树被风吹佛弄出哗啦啦的响声,好像嘲笑着世民的不冷静。玉米叶也瑟瑟地发出沙沙声,似乎在同情着世民尴尬的处境。
世民摸着黑向庄稼地走了几步。那是他和前妻多次相拥的地放。世民摸索地寻找着田地头井边的大石板,好像他在寻找结婚前他和她曾经美好、浪漫的梦。最使难忘的是那个下着濛濛雨的夜。也是这样的玉米田。世民仿佛又听到了俊花抱着他擦拭着头发上的雨水在他耳旁的誓言。“瘦狗,你是我的唯一,我不嫌你穷,俺爸妈再怎么不同意、怎么反对,我都嫁给你,永远和你在一起。”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在雨夜中,世民冲动地完成了他人生中男女第一次美好结合的壮举。满身的泥巴见证着他们凄美的浪漫。夜的雨冲刷了对世俗贫富的判断。单纯的心证明彼此相爱的艰辛。最后他俩双双走向青泥河,像泥人似的二人扑向了河水中,蛙鸣的声音为他们歌唱着相爱的欢乐……
想到这些,世民的脸早已被泪水所模糊,他的心这时又有些悲悯,悲悯前妻还是自己他也说不清楚。只有继续顺着小路往前走。己经站在了青泥河的大堤。远远看见自己村庄方向仍有几盏昏黄的灯像坐标一样参照着村庄的位置。那盏最亮灯处就是家的方向,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家。此时家中的母亲是否仍在这不眠的夜在呻吟着腿关节的疼痛。母亲啊!世民在心中轻轻地呼唤。母亲就是因为曾和前妻不和而心生对孩子们愧疚,现在情愿拖着病体自已生活,也不愿和兄弟一起生活,说是不拖累你们,不影响你们的生活。这不得不让世民和弟弟逢单、双日子回老家照看几乎瘫痪的母亲。
“妈、呜呜……”
世民想到这些真的控制不住了自已。蹲下身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音,他痛恨着这些年对母亲的亏欠。可怜着母亲因病所遭的罪。
此时风小了许多,四周静得可怕,夜半的哭声使田野显得更加的阴惨。世民的耳旁仿佛清晰地又听到了前妻和母亲争吵的声音。
“你躺着天天哼哼。家那有闲钱给你治病。整日见了世民就抹鼻涕眼泪。谁昨着你了。要有囊气喝包老鼠药死了算了。”
“你将来也会有儿有女。儿不孝、孙来报……”
“别整日给人摆脸色,你现在有病就是报应……”
世民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想大吼几声。可他没吼,而是奋力地用脚猛踹堤旁的杨树,直到把脚踹得生疼,才又蹲下身用手撕扯着头发。他又回忆着前妻离婚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世民,我还想跟你过。可我在这样的家中真的生活不下去。再这样下去,我早晚要疯。咱们离婚吧!”
世民没有怨恨她,他也曾爱过她。就同意了和她离婚。他们的离婚也是悲壮地浪漫,两人也是在这里相互拥抱着哭了一夜。最后彼此都祝愿对方有个好的归宿。
夏未秋初的后半夜,天已有了些凉意。稍微冷静下来的世民被突然刮起的一股旋风打了个冷颤。杨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好像为舞台上的演员鼓掌,玉米叶也婆娑地起舞着。杨树叶恋枝似地不忍离去,可怎抵风吹的无情,片片树叶不可避免地与树诀别。瞬间消失在瑟瑟发抖的玉米田地里,独自地对泥土叹息。夜的寂静突然被这无端的旋风所,如同撕裂了世民的心。此时的世民在风中努为地猜想着前妻离婚后,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过的是什么生话,是否成立新的家庭……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个谜。想到这世民反倒凭添了几分对前妻几分的愧疚。
秋夜的风把世民赶回到轿车里。此时他感觉好没力气。双手扶着方向盘悲愤地唱起了网络上的歌曲。
不大不小一张纸
却让人辛苦一辈子
有人为了这张纸
坑蒙拐骗进笼子
不薄不厚一张纸
却让人受累一辈子
背判爱情的宗旨
六亲不认过日子
虽说这张纸不厚却让人难受
虽说这张纸不大却让人害怕
虽说这张纸不重却让人头痛
虽说这张纸不长却无法衡量
……
世民唱着想着,心中切实地感到,人生就如手中的方向盘,为何如此难以把握,稍不留心就会跌入万丈深渊。他从内心深深感叹,人生就是那酸、甜、苦、辣、咸的味道:聚散离合的瞬间,谁都阻挡不了。该来的要来,该走的谁也挡不住。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已的三观。即使亲人、朋友、爱人你也难以把握。人心的过往就是身心磨炼的过程,但千万别把金钱和物欲看得过重,太在乎会把人生过得很尴尬。
唱着、想着,歌声越来越低。旋风也像过路似地远去了,大地又趋于沉寂,世民渐渐地朦胧在睡意中,头像鸡啄米似地点动着。
叮,叮
电话响起惊醒了世民的睡意。世民拿起电话知道仍是军涛打来的。他想都没想直接就挂断了电话,并把军涛拉入黑名单。他回味着军涛今晚对自已的吹捧,轻蔑地笑了笑把手机扔在操作台上顺手点上一支烟。回忆着二个人之间曾有的友谊、也比较着二人的差距。军涛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在极度困难中白手起家有了现在的成功。可他忘了上学时老师说过的话:“惊艳鲜花的背后都遭受过不为人知的风霜,任何人都不可能随便成功,成功的背后都包含了激情澎湃的感动”。世民这一路走来深记着老师的话,自己能组建一个团结、和谐的建筑公司,全靠一个“爱”字支撑,他也深知,人都是有情感的动物。因为有情,人才变得可爱;因为有情,人与人才温暖而可信。这正是乡村最原始的情感,这种情感是高贵的,这也正是乡村最深沉的本质。与其说他组建了一个建筑公司,不如说他是把乡村最美好的东西,没有被金钱所出卖,而是真诚地融入了他的公司,成了他公司的灵魂。在公司中,世民靠自强、自立过硬的技术说话;靠自尊和对农民工无比的关心服人。在世民的心中他永远有一个成功的法宝,那就是“爱”与“良心”。也只有如此路才能让人走得更远。
世民把烟蒂扔出车外,如同把与军涛的友谊扔掉。
叮,叮。电话又响了。
世民从思绪中拿起电话放在耳朵上接听。
“我是俊花,军涛给我说了你的号码,我……”
世民生气地一下把电话挂断。冷静思索了以后,又加了俊花的微信。最后点燃一支烟摆弄着手机。忽然翻开俊花的相册封面竞是自己高中毕业时站在校旗下摆姿势微笑的照片。世民的心抖了一下,开始在手机上写字,他在手机上写下如下话语。
“人生就是如此,经过一路的奔走、沉淀、丢失、捡拾、相逢与告别。这其中金钱不能填补精神的空缺;精神也永远不能满足金钱的要求。唯有一颗慈孝的仁爱心、辽阔的从容心。才能容纳人生族途的万千风云。只有不断拼搏,人生才自由快乐。我写的这些你若能懂,那该有多好。最后提醒你不要再重复那尴尬的错误。”
世民写完点击发送键,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心中释然地吐出一团烟雾。
不知不觉太阳已爬出了地平面。大地仍是那么地温暖、那么地火红。好像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趴在方向盘上的世民被鸟鸣的欢叫唤醒,他揉了一下眼睛,看到车窗外己是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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