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都是自己的阳光
文/点滴奇迹01
十多年前,我在一所蹩脚的中专读二年级。我们那一届的一班招的全是高中毕业生。因为有高中文化底子,他们的学制比我们这些初中考上来的短,两年制。
那年暑假前夕,一班的学长们迎来了他们的毕业季。离校前的放纵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寝对门的寝室里住的十个人全部是一班的,他们连日来通宵喝酒,弹吉他唱歌,有的人和女朋友外出彻夜不归。学校管理松散,这些高中考上来的学生历来受尊重,所以无论他们怎么折腾,学校都不过问。
有一天夜里,已经过了熄灯时间,白天的燠热随着夜色消弭了不少,年轻的我们睡得正酣。对面寝室已经喧闹多日,我们习以为常,但那晚却不同以往。
大约十一点左右,一个即将毕业的男生从寝室里出来,先是在走廊里大呼小叫,手里提着啤酒,每叫一会儿就会停顿几秒钟,传来咕噜噜的喝酒声。他显然喝醉了,脚步凌乱地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从喊叫变成咒骂,骂的内容都涉及学校内的人事纠葛。这位学长曾担任过学生会主席,据说他跟某位校领导关系密切,那位领导后来得重病去世,担任主席的他不知什么原因被降级为部长,再后来竟然被踢出学生会。
我们那所学校老师不坐班,对学生的管理几乎全靠学生会,而学生会的各部部长大多出自一班,不仅因为他们底子厚、成绩好,更重要的是他们年纪大,有阅历。进学生会不仅能满足青春期疯长的虚荣,甚至有利可图。
想当初,每逢周一的升旗仪式,这位学长衣着整洁,表情肃穆地站在全校师生面前,字正腔圆地主持仪式,和眼下这个放肆的酒鬼相比,判若两人。
喝醉的学长开始把酒瓶往地上摔。“嘭”地一声巨响,玻璃碴子“哗啦啦”地四溅。此时的我们早已从睡梦中惊醒,没人敢开灯,全寝的人在黑暗中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有人建议出去劝他别再闹了。我们寝的两个学生会成员说不要动,听听其他寝室的反应,于是我们就隔着门听外面近乎疯狂的学长,一边不停地摔酒瓶,一边嚎叫。整个楼层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所有寝室都房门紧闭,一声不响,连同他自己的寝室也一样。因为受了纵容,学长闹得更厉害了。
觉是睡不成了,我们只能默默忍受门外激烈的发泄。到后来,我们开始低声数他摔碎的瓶子:四个、五个……十二个……溅起的玻璃碴子撞在门上,仿佛是他故意向我们示威。
终于,摔瓶子的声音停止了,也许是瓶子用光了,也许是摔累了。学长的咒骂变成声嘶力竭的哀号:地狱啊!地狱啊……这分明是地狱啊……
我们不知道他口中的“地狱”指什么,只觉得他的声调很滑稽,就压低了嗓音“嘿嘿嘿”地偷着乐。
过了许久,走廊里恢复了宁静,黎明前最后的两、三个小时我们依旧酣然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各寝室的值日生开始清扫。放眼望去,三楼的走廊从头到尾铺满绿色的玻璃碴子,明亮的晨光从楼道尽头的窗子照进来,犀利的光线在碎玻璃间跳跃,壮观极了!值日生们都低着头,挥动笤帚,一声不吭地扫地。
发了一夜飙的学长醒了酒,穿戴整齐,大模大样地从寝室出来,拿着脸盆、毛巾去水房洗漱。一路上表情自然地和熟人打招呼,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就是我关于那年夏天最深刻的记忆。
再说说另一位一班的学长。此人颜值高,口才好,入校不久就当上学生会某部掌门,还和同年级的一位高个子美女谈恋爱。有一次在校外的街上,两人正在缠绵,学长拥着女友深情一吻。巧的是,本校教务处一个上年纪的女老师迎面走来,三人目光相接,一场风波就此启幕。
教务处的几位大妈出了名的神通广大,各班的小情侣们无论多谨慎,都逃不过她们的法眼。传说她们开列了早恋学生的名单,一有机会就旁敲侧击地恫吓。学生会干部居然搂着女孩在街上放浪,这还了得!
事后,这位风流倜傥的学长被免了职,女朋友不堪压力告吹了,同班同学也对他敬而远之。关于他的传闻一度成为校内的热点。原本开朗健谈的一个人,一下子变得灰溜溜的,吃饭、洗澡、外出总是独自一人。
临近毕业时,倒没见他如何宣泄,也许把耻辱和怨恨都藏在心里,只盼着快点离开是非之地。对他而言,这段伤痛恐怕终生难忘,从中体会到的人情冷暖值得受用一生。
还有一位一班的学姐,因为贪墨公款差点被开除。
刚入校时,衣着朴素,弱不禁风的一个女生,担任学生会某部掌门一年后,不但出落得珠圆玉润,还有好几套当时流行的淑女装换着穿,甚至有人看见她时而在校外的蛋糕店里喝牛奶,吃很贵的点心。一个从贫困县来的农家女孩哪来的钱活得这么滋润?
原来,她执掌的部门下设一个小卖部,是面向住宿生卖日用品的。校方出于信任或者管理不善,小卖部的钱款、账目由她一人掌管,于是她有了中饱私囊的机会。事情败露后,有人主张开除她,但由于她平时和几个校领导关系密切,有人替她求情,最终只免去职务。虽然没发校令通报批评,但消息不胫而走,弄得她很狼狈。
去职后的学姐非常低调,淑女装不穿了,每天穿校服,蛋糕店不去了,餐餐去食堂。幸运的是,她出事时临近毕业,熬过两个月,她就拿毕业证走人了。
我搞不懂,这些二十来岁的人,没有繁重的课业负担,可以随便做喜欢的事,打球、玩游戏、读小说、看漫画,交朋友,快乐地享受四年时光不好吗?干嘛非要假装成熟?干嘛非要头顶那虚妄的光环?
阅历,不仅是举步维艰地拼搏,不仅是忍辱负重,更不是费尽心机地获取。以纯净的心态,淡然地度过生命的一个阶段,何尝不是珍贵的阅历?
不久,一班的学生全部离校。校园里少了那些意气风发的身影和惹人探究的传闻,似乎有些落寞,但很快被新的喧嚣填满。
两年后,我也到了该毕业的时候,和四年前相比,我仍是那个不谙世故的小男生。我引以为傲的,是我无须宣泄或隐忍什么,我坦然地度过了四年。
我羡慕那些穿着崭新校服的新生,他们有四年的散漫时光可以挥霍。同时,我也为他们忧虑,四年里他们也可能会被某些看似重要的东西诱惑,留下一段不堪的青春记忆。
许多年后,当我们在社会上占有一席之地,回想学生时代的往事,除了付之一笑,更有种难言的凄楚。从单纯走向世故的过程,要历经多少困惑和苦涩?在生命最初的时光,我们用天真无邪的眼睛感知世界,一切都似乎简单友善。随着成长,祥和表象下的真相被层层揭穿,我们不安、畏惧,开始学会逢迎与忍耐,甚至抛弃本真与良善,给自己戴上一副笑容可掬的面具,面具下漫漶的泪水只有自己知道。
无论经历多少阴霾,我们仍要心存阳光,对这不完美的世界抱有美好的向往,当一切风息浪止,仍要笃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