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去医院吧(江湖令10)

张小枫只是一个五年级的孩子，这天，当他收拾好书包，与几个小伙伴一起放学离开的时候，他万万不会想到，有生以来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正在等着他。

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回了小区。张小枫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带家门钥匙，身旁的同学问他要不要去他家待一会，张小枫说：“不用了，还有20分钟我妈就差不多回来了，我正好在楼道里玩会儿手机，还能蹭上Wi-Fi呢，我妈回来我可就玩不了咯。”说完，他嘿嘿一笑，朝着自己家那栋楼跑了过去。

这个小区已经有些年头了，每栋楼的单元门都是木制的，在楼宇门称霸天下的日子里简直是一股清流。张小枫的家住在最后一个单元的最高一层楼，当他走到门前，隐隐约约感觉到酒红色的木门散发出来的一阵寒意，苍老不堪的门上似乎又多了几道深深的划痕，就像一张大网，拦住了所有想上楼回家的人。张小枫没有多想，他迫不及待地想上去玩手机。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胖了，每走上一个台阶，前面就有无穷的阻力，脚下的台阶也会随之一沉，坠入这栋楼下的深渊。张小枫感到奇怪，他低头一看，脚下的每个台阶都点缀着鲜红色的斑点，墙上也有，扶手上也有，这点点的鲜红，将层层的水泥灰染得格外乍眼。张小枫天真地以为，这是楼上的哪户人家新买的家具掉下来的油漆。

可是，他发现他错了，这绝对不可能是家具的油漆。

张小枫一层一层地走上去，二楼，三楼，四楼，五楼，每一层都有这样的鲜红色。他意识到，只剩下最高的六层了，他家就住六层，而对门的那一家——根本是没有人住的！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上演了。

张小枫看到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骨瘦如柴，蓬头垢面，暗黄的脸上涌现出一条条血丝，长着一个硕大的鹰钩鼻，鼻头的两侧渗着一颗颗微小的汗珠。他倚住了对门那家人的门，坐在地上，全身的肌肉都在猛烈地颤抖着，一件没有拉上拉链的夹克被慢慢抖开，拉链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响声，露出了那发青的单薄的胸膛，上面赫然印着一个狼头的纹身，狼的双眼冲着张小枫发出了两道贪婪且凶狠的绿光。

张小枫被眼前这个怪物吓到了，他下意识地想往楼下跑，可是他的双脚却不听话地停在了台阶上。他看到这个怪物拿着一个注射器在给自己的胳膊打针，那条胳膊从上到下全是血淋淋的伤口，鲜红色的血一滴一滴地从里面冒出来。

张小枫似乎想起了平日里在医院穿着白大褂的妈妈，他觉得自己该帮眼前这个痛苦的男人做点什么。可是，这个痛苦的男人却不这么想，他原本以为，这种情况下每一个看到自己的人都该赶紧害怕地躲起来，这个小男孩竟然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那抓着注射器的左手抖得更加剧烈，无神的瞳孔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和胸前的狼头一样，发出了两道凶光。

张小枫怯怯地问了一句：“叔叔，你怎么了？我能帮你什么吗？”那天真的双眼望向了这个人满是血痕的胳膊。男子没有回答他的话，似乎这越来越剧烈的颤抖已经耗掉了他所有的体力。注射器中的液体快要输完了，他似乎快要得到解放了，那炸起来的头发慢慢趴了下来，情绪渐渐变得平静。

张小枫没有放弃眼前这个虚弱的“病人”，他知道妈妈在医院里是一个好医生，要向妈妈学习才对。于是他又问了一遍，“叔叔，你怎么了？”那个男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病怏怏的双眼直视着张小枫。

张小枫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他开口说：“叔叔，我送你去医院吧。”然而，就是这样一句善良的话，刺激到了这个男人脆弱的神经。他突然身体前倾，冲着张小枫大吼了一句：“我没病！滚啊！”细长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夹杂着殷红色的血丝。同时，身体的颤抖又在加剧，左手忽然松了一下，那支注射器顺着楼梯扶手的缝隙直直地掉了下去，坠到了一楼。男子趴到扶手边，双目睁大，望着那个即将迎来死亡的注射器，以及里面残存的一点液体。

就在这时，五楼的邻居刘大妈，听到了那声嘶力竭的一声吼叫后打开家门走了出来，她抬头一看，恰好看到了这头怒目圆睁，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怪物以及他身旁无助的张小枫。

张小枫看到刘大妈倒是很欣喜，他招呼刘大妈上来，说：“刘大妈，这个叔叔病了，我们送他去医院吧。”刘大妈早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看着这个五年级的小孩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赶紧关上了门。这个窄窄的楼道，重新回到了张小枫和痛苦男子的二人世界。男子趴在扶手边，懊恼地把头垂下，喉咙里发出了抽泣的声音。张小枫也不知道怎么办，两人就这样僵了一会儿。

几分钟后，张小枫看了一眼手机，他知道妈妈快到家了。就和这个男人说：“叔叔，我妈妈是医生，她快到家了，你要是不想去医院让我妈给你看看吧。”“我没病！你滚啊！”然后，一把推开了张小枫，冲下楼去，来到了一楼，试图从注射器的尸体中再获取一点点那宝贵的液体。张小枫也跟着下了楼，然后便看见了有生以来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的落幕。

他看到了几个穿警察衣服的人带走了这个痛苦的男人。被带走的时候，他的瞳孔中，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凶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潭死水一样的绝望。张小枫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向走远的警察说道：“警察叔叔，这个叔叔病了，你们记得带他去医院啊。”

刘大妈也走了下来，摸着张小枫的头，问：“好孩子，是我报的110，你没事儿吧？”张小枫挠了挠脑袋，说：“刘大妈，去医院不应该打120吗？”刘大妈看着这个善良的孩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